“呵……”秦穆低聲笑了出來。他一手執着銀筷,一手搭在桌沿上,食指微屈有一下沒一下的輕輕敲擊着桌沿。
“白令使,你要本王如何成全你?殷笑剛剛脫險,難不成你還想像是在安陽府那樣,帶着她去湖上故地重遊?”
白冉好脾氣地笑着,“王爺,微臣目前並沒有這個打算。”
“那就是以後有咯?”秦穆反問。
白冉抿脣沉默一瞬,略微正色道:“王爺,湘湖之上近段時間風平浪靜,未曾有過什麼事情發生。王爺之前所遇危險,很可能是百年不遇的奇事。既是如此,那麼殷姑娘再去湖上,想必不會有什麼意外發生。”
秦穆:“若你的推測不對呢?”
白冉眉頭微微皺了一下,“若微臣猜測不對,湘湖水域中真的暗藏着什麼危險。隱患不除,王爺難道就不顧念百姓安危麼?”
“你這帽子倒是給本王扣得夠大!”秦穆擡手將筷子往桌上一扔,碰撞間發出“叮噹”兩聲脆響。他銳利的目光在桌邊其他兩個男人臉上一一掃過,脣畔笑容越發的譏諷,“白冉,本王問你,若是殷笑真的發現了什麼不妥之處,你可有解決辦法麼?或者她有解決辦法?”
白冉面色一滯。他的確覺得殷笑那晚有可能看見了什麼,或許能從她那裡有些收穫。但他更多的心思,是想製造機會和她相處。所以根本就沒指望讓她去想辦法解決。
秦穆目不轉睛地逼視着他,冷聲哼笑,“你質問本王不顧念百姓安危。本王自十五歲起征戰沙場,打過的仗大大小小加起來不少於你吃過的飯!你一個小小的鑑天司令使倒是身懷家國百姓,本本王還沒忘了自己姓秦,這大衍朝的江山也姓秦!”說到這裡,他猛地一拍桌子,發出“嘭——”地一聲響。
誰也未料到他突然如此震怒。除了聽不見聲音的殷笑之外,其他人皆驟然色變,
白雨馨更是嚇得“啊——”了一聲,隨即急忙起身衝着秦穆深深一禮。按大衍朝律,百姓誹謗親王者廷杖八十後發配邊疆。朝廷官員誹謗親王,輕者罰俸降職,重者可流放千里。
“王爺,兄長失言。還請王爺看在他也是一心爲朝廷辦事的份上,不要降罪於兄長。”
可秦穆卻看也不看她一眼,繼續冷冷地質問道:“若不是本王守住大衍朝的門戶保得百姓平安,你和你那刑部尚書的爹,豈能安然坐於朝堂之上勾心鬥角!”
“是微臣失言。”白冉這會兒神情倒是平靜,他起身一掀衣襬單膝跪地,動作竟是緩慢優雅、從容不迫,一番話也說的不卑不亢,“微臣有罪,任由王爺處置。但不管如何,眼下最重要的還是找出緣由穩定人心要緊。這湘湖中水產豐富,沿岸多少百姓,都是靠水吃水。指着它維持生計。王爺久經沙場,想必應該更加知曉疾苦。王爺仁厚,還請體恤百姓。”
“暉王殿下。臣……”任長遠也起身衝着秦穆施了一禮,可還不等他繼續說些什麼,就被“啊——”地一聲嘶啞的叫聲打斷。緊接着,他看見一隻魚丸在桌上彈跳而起,半空中畫了到弧線“噗通”一聲掉進了桌子中間的鯽魚湯中。
水花濺起,又殃及了周圍的幾道菜。
任長遠看着這突生的變故,一時間竟忘記自己剛剛要說什麼。
殷笑彷彿對剛纔的劍拔弩張毫不知情。只半站起身子,咬着手指,對自己犯下的錯誤很是憂桑。她轉頭衝着秦穆咧嘴笑笑,一臉做錯事後的討好表情。然後又比劃了兩個動作,意思是:這桌菜我會負責的,我可以全部吃光!
秦穆面色不善,一把將她扯回凳子上坐下。張嘴想說什麼,卻因爲她根本聽不見只好作罷。改爲轉頭看向任長遠。
“鎮南候。”他語氣依舊冰冷,但的確是緩和了不少,“你有空在這裡和本王廢這些口舌,倒不如去查一查,軍中消息是如何泄露出去的。本王遇險那晚,是否也有其他漁民商船也遭遇過同樣的事情。”
任長遠道:“回王爺,微臣曾在水軍之中暗中調查。那些兵士被救之後,都受到很大的驚嚇。無人能夠詳細說出當晚事情經過。但是坊間傳言卻繪聲繪色,而且有些細節……”
“說了這麼半天,你懷疑泄露消息的,是本王手下的人?”秦穆打斷他的話,倒是並沒有因爲被質疑而表現出不悅。
任長遠但笑不語,但神色卻已是承認。
秦穆視線從他面上移開,看着牆上一副水墨畫抿脣沉默。
烏衣衛中的確有奸細,這點他早就有所懷疑。本以爲在青州時能借着殷笑撿到那塊雕着狼頭的石頭揪出些蛛絲馬跡,但那人卻比他想象中要小心謹慎得多。
過了片刻後,他緩緩開口,“你想怎麼做?”
這話倒叫任長遠吃了一驚。秦穆護短是衆所周知的,而且向來行事狂妄不顧禮法。他懷疑他手下有奸細,本以爲即便不承受一頓雷霆之怒,也至少會遇到些責難或是阻礙。如此痛快……難道是後面還有什麼陷阱等着他?!
秦穆並不理會他的反應,只繼續說道:“皇兄六月下旬生辰,本王至少也要提前十日回京。從現在開始算起,若是到回京前你找不出本王手下那個奸細是哪一個,就不要怪本王沒有給你機會了!”說完,不等對方應答,便拎起殷笑直接起身出門。
…………
灰白相間的信鴿在半空中盤旋了兩圈,撲棱着翅膀飛進半開的窗子,落在了紅木方几之上。
拓跋明睿一手握住信鴿脊背,一手拆下它腳上竹筒,然後擡起胳膊將它方飛出去。
“是探子來信?”如姒輕柔的聲音自屋內角落傳來。
“嗯。”拓跋明睿應着聲,利落地用指尖刮掉了封口出的火漆。
如姒輕笑着換了個姿勢,曲線玲瓏的身子斜斜地倚在矮塌之上,柔若無骨,只一個靜止的身影便透着股難以描述的柔媚。
“肯定不會是好事。”她語調平淡,卻帶了絲肯定。
拓跋明睿沉默不語,抽出裡面的紙箋展開。而後只掃了一眼,面色便立刻陰沉下來。
如姒看着他線條緊繃的側臉,也不催促詢問。過了小片刻,他果然主動開口道:“明烈將軍傷勢始終不愈,可汗準備趁着大衍皇帝五十生辰之際,同他們言和。”
“若是我沒料錯的話……”如姒不緊不慢地接下了他後面的話,“賀壽的使團這會兒應該已經在路上了。連同可汗給你的旨意一起。估計不日就會同我們匯合。”
拓跋明睿轉眸看向她,點了點頭。
如姒幽幽地嘆了口氣,“明烈將軍雖然傷勢未愈,但北夷將士魁梧善戰。只要統領得當,並不一定要主帥有多高的功夫。大衍雖擅長排兵佈陣,又有秦穆領兵,卻絕對不會貿然出擊。可汗這樣,實在是……”
“估計是受了那幾個老東西的挑唆。”拓跋明睿將手上的紙條揉成一團,扔進了硯中。墨汁瞬間浸潤,黑成了一團。他站起身,朝她走了過去,“那可雪菩提的植株,一定要冰玉珠才能發揮效力麼?有沒有其它辦法?”
如姒輕輕搖頭。
拓跋明睿嘆息一聲,緩緩眯起了眸子。
只那一個表情,如姒便明白了他心中所想。她翻身從踏上坐起,猶豫道:“那顆棋子是老王爺當年埋下的。公子確定要在此時放他出來?”
拓跋明睿哂笑,反問到:“不然呢。還有其它辦法?”
“我覺得……不值。”如姒起身走到他近前微揚起頭,明明是一張顛倒衆生的面容,此刻神情中流露出的寒意,卻令人油然生畏,“公子爲何不試試,親自帶兵?”
拓跋明睿眸光一閃。下一瞬臉上浮現出懊惱和頹喪,“如姒,你以爲我不想把軍權握在手中?”
如姒不解,“那爲何你還……”
他擺手打斷她,沉默半晌後,終於咬牙開口,“父王知我有謀位之心,所以臨終時,給軍中幾位德高望重的將軍留有口諭。若非萬不得已,絕不能許我兵權。如今明烈未死,又有希望恢復。而且即便明烈死了,也還有他人能夠暫代。”
如姒細眉一陣默然,而後不無諷刺地嗤笑出聲,“老王爺這一生野心比所有人都大,我實在想不明白,他爲何偏不許你篡位。就算你做了可汗,這北夷不是也還姓拓跋,沒有換了姓。”
“明烈至少不會太與我對着幹。救好了他,也有些用處。”拓跋明睿擡手撩起她一縷髮絲,放在鼻端嗅了嗅,脣畔露出一絲陰冷的笑意,“北夷的軍權早晚是我的,那把可汗的王座也是我的。可惜,現在還不是時候。”說到這裡,他突然長嘆,流露出濃重的惆悵,“恐怕那個時候,就只有你不不再屬於我。”
“我從來也不屬於公子。”如姒將自己的髮絲從他手中抽出,視線越過他的肩膀放向窗邊,眸中浮現出懷念之色,“我這一生,早就只屬於阿竹小姐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