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笑靜靜地看着他,目光閃爍間,情緒複雜難言。
“秦穆……”半晌地沉默之後,她輕聲開口,“你有你揹負的責任,我也有我要繼續完成的事情,我們……”
“我們可以一起!”秦穆驟然打斷了她,低沉的聲音裡帶着明顯的焦躁不安,“殷笑,我有把握不會讓大衍和北夷之間的戰事拖延太久。你等我一月……不,半月就好!半月之後,不管你要去做什麼,我陪你一起。我說過,不管你以後要做什麼,都有我來替你完成!”
“……”可就怕她已經等不到那個時候。
殷笑張了張嘴,還是將這句話咽回了肚子裡。“你……你讓我考慮一下。”
秦穆聞言頓時皺眉,“你要考慮多久?鷹隼找到了這裡,烏衣衛應該很快就會到。”
“放心吧。明日之前,他們是到不了這裡的。”殷笑咬了下脣,略顯蒼白的脣瓣立時恢復了幾分血色。她言語間有些猶豫,“還是……還是你想立刻回去?如果着急的話,我可以即刻就帶你離開……”
秦穆突然擡起手,食指輕輕點上她的雙脣,阻斷了後面的話,“不急在這一時。”
幾不可聞的輕嘆自她口中溢出。
氣流拂過他的指腹,溫熱,溼癢。竟像是情人間的耳語,在述說着不捨和留戀。
秦穆心頭那種不安的感覺越發濃烈起來。
殷笑垂了垂眼眸。握住停留在自己脣上的指尖,拉着他轉身出了院子,“走吧,我先帶你去個地方。”
…………
殷笑說的地方,就是她沉睡百年的山洞。
那裡距離這所小木屋不遠,按照普通人的腳程,步行也不過就是小半個時辰的功夫。
入口有些隱秘。石門掩藏在兩塊交錯的巨石之後,若不仔細留心,實在難以發現。
這山洞是殷笑六歲那年無意中發現的。裡面空間寬敞,冬暖夏涼,通風乾燥,倒是個不錯的地方。於是巫涯便將此處改造了一下。
他將山洞的空間分隔成了四處:外面是廳堂。剩下的一間是存放東西的庫房,一間是閉關打坐時的靜室,另一間則佈置得十分舒適用來休閒納涼之用。再於洞外設下結界,讓蟲蟻鬼祟之物無法入內。
殷笑重回鳳凰山之後,還沒有來這裡看上一眼。
或許是結界的緣故,也或許洞中環境清涼。外界時間流轉百年,山洞裡面依舊如故。甚至連灰塵都未曾沾染。
殷笑點亮洞中燈燭,對秦穆說了聲“我去找點東西,你隨意”,然後直接轉身進了那間存東西的庫房。
秦穆並沒有跟隨而去,也沒有問她要做什麼。只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兩秒,便當真隨意的四處轉悠着查看起來。
殷笑這一趟大約去了一盞茶左右的功夫。從庫房出來時,懷中抱了兩個大箱子。
秦穆看着她那晃晃悠悠地架勢不由皺眉,急忙上前去接了過來。
箱子倒是不重,體積有點大。材質是上等的紫檀木,四角包着金,上面都雕刻着精美的花紋。秦穆認出那是南疆王室專有的圖騰,便順嘴問了一句,“箱子裡是岳父大人留給你的東西?”
殷笑愣了一下,隔了一瞬才反應過來他那聲“岳父大人”是指的是她父親。
她不由咧了咧嘴,“你剛剛說什麼?”
秦穆已經將箱子放在了桌案上。他隨手推了下蓋子,發現雖然並未上鎖,但箱蓋卻無法撼動分毫,便只好作罷。
“這箱子是用咒術封印的。普通的方法打不開。”殷笑見狀解釋了一句,說完伸出一根手指捅了捅他的肋下,“唉,問你話呢。你剛剛說了什麼?”
秦穆被她捅的肋間微癢。急忙捉住那隻作亂的小手握在掌中,口中重複剛纔的話道:“我是問你,這箱子裡的東西是不是岳父大人留給你的。”
果然不是她聽錯了。殷笑很是嫌棄的上下掃視他一遍,“誰是你岳父大人?”
“你說呢?”秦穆輕笑,歪頭斜睨着她,漆黑的眸中光線閃爍,分明不懷好意,“誰是我妻子,她父親自然就是我的岳父大人。”
“嘁……”殷笑看着他那欠抽的神情,頓時犯了個白眼兒,“沒名沒分的,別亂叫!”然後話音剛落,人已經被他一個用力扯進了懷裡。
秦穆攬住她纖細的腰肢,“原本這個時候,我們兩個應該已經拜過天地,誰知道……”他頓了頓,沉聲嘆息,“等一切穩定之後,我一定給你一個盛大的婚禮。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是我秦穆的妻子。”
殷笑聽着他的話,無聲笑笑,並未應聲。
秦穆沒得到迴應,忍不住低頭去看她,“你是想在京城舉行婚禮,還是想在我的封地郢州。或者……”
“誰知道眼下的事平定了,後面會不會還有其它變故。”殷笑出聲打斷了他。
她那不甚在意地語氣讓秦穆眸色微沉,心緒也猛地跟着起伏,“你……”
“倒不如現在就把婚事辦了吧!”她倏然笑靨如花,然後不等他應對,已經退出他的懷抱,轉身走到那兩個箱子前,將最上面那個打開。
金燦燦的鳳冠上鑲嵌了無數珍珠,雖已歷經百年卻仍是光華不減。在燭光映照下,流光溢彩。殷笑將它捧起在手上,垂眸看了眼箱中上下交疊的兩套衣袍,面上飛快地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
她不着痕跡地深吸口氣,轉頭面對身後的人,語調輕快,“東西雖然簡單,但好歹也還算齊全。委屈暉王殿下了。”
秦穆站的不遠,在她開箱時便已經瞧清楚裡面的東西。他看了眼殷笑手中的鳳冠,隨後將視線定格在她的臉上,許久未曾言語。
沉默不知道蔓延了多久。
最終是他率先打破了沉默,“笑笑……”那一聲輕喚飽含了萬千情緒,“我只怕委屈了你。”
殷笑笑了出來,“畢竟一把年紀了,其實我也不是很在乎這些。”說着,她將鳳冠交到了他的手上,回身將箱中的兩套衣物取了出來。
那兩套衣物疊在一起,看不清樣式。但卻不同於大衍潮嫁娶時的喜服,是紅色。而是玄色滾着金邊。
殷笑笑着解釋道:“這是南疆人婚嫁時的衣飾。南疆人崇尚戰神,不喜紅色。所以婚禮時的喜服都是黑色的。平民百姓的衣服上,用的是銀線。而王室貴族,則根據等級身份不同,用金線修飾不同的花紋圖騰。”她埋頭在衣服上蹭了蹭,料子柔順光滑,摩擦過臉頰上的肌膚,十分的舒服。
殷笑不自覺地嘆口氣,“這一套是南疆帝后大婚時的服制,應該配得上暉王殿下的身份。”
說完,她將兩套衣服又塞給了他。
秦穆接下,只得一手捧着鳳冠,一手抱着喜服。一時間間應接不暇,樣子頗有些慌亂。
殷笑搬開上面的空箱子,將下面那隻打開。
裡面是紅燭香爐等一些舉行婚禮的用品。
秦穆看着那些東西微微詫異,“這些東西是你爹孃之前用過的?”
殷笑卻答非所問,她一邊將東西搬騰出來,一邊說道:“不知道衣服我們現在穿是不是合身,應該差不多吧。你先去把衣服換上。”
溫熱的手掌這時貼上她的側臉,低沉的笑聲同時劃過耳膜,“一起換。”
…………
兩人最後當然沒有一起。
殷笑的身形照比百餘年前輕減了不少,衣袍穿在身上,更顯寬大。那鳳冠比她當初嘗試的暉王妃髮飾還有沉重,索性佩戴並不複雜。
秦穆的動作比她快上許多。等她收拾妥當,出來時,他已經等在了那間臨時改建的禮堂之中。
那一身新郎喜服穿在他身上倒是十分正好。
玄色衣袍上壓着繁複精緻的金色圖騰,越發襯得他雍容華貴,俊雅不凡。他面對着門口,負手立在擺放了紅燭的桌案之前。目不轉睛地盯着出現在門口的那人。
兩人視線相碰的一瞬間,殷笑敏感的察覺到他眸底的陰沉。
她迷惑不解,“你怎麼了?”說話間人已經停下腳步。
秦穆看着她,卻是抿脣不語。
殷笑一寸寸逡巡着他的面孔,想要找出些痕跡,然而終究無果。心中的雀躍期待瞬間熄滅,她忽然有些低落,也有些不知所措,“秦穆,你我之間本就身份年齡懸殊。你若是覺得突然,今日不想與我成親,我……”
“我只想要你一句實話。”秦穆忽然開口打斷了她,“殷笑,你爲何要早早備下這身喜服?”
“我……”她想要說些什麼。可他卻並不給她機會繼續……
“這喜服不是爲你我準備的,對不對?”他雖是用的疑問句,可語氣卻十分篤定。
秦穆眯起眸子,語氣漸沉……
“你昨夜與我說了那麼多過去,卻獨獨未曾仔細講過你的師父。”
“可自從我認識你以來,你日日夜夜唸的都是他。足見師徒感情深厚。所以你昨夜不說,是因爲有什麼事,是讓你無法對我啓齒的。”
“……”她張了張嘴,卻發現喉頭哽咽,發不出聲音。
秦穆話音一頓,胸口一陣氣悶。他閉上眼,緩緩做了個深呼吸,再開口時,聲音艱澀,“巫姜不止一次提過你愛慕自己的師父。殷笑……這套喜服,其實是你當初爲自己和你師父準備的,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