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東流而中斷,兩岸羣山無數。
千帆百舸依次求渡,關隘上旌旗密佈。
天海間龍門一堵,有幾人能入?
顧小年身上隱有蒸汽而出,兩手掌心彷彿各自握了漩渦,氣流涌動,勁風尖聲而嘯。
他神情略顯痛苦,倒是沒想到這次修行異種真氣時竟然與自身煞氣隱有衝突之意。
起先《風雷腿法》那般是被‘登仙劍章’抹除了風雷之氣,直接灌輸以煞氣來運轉,可現在,似乎這等大勢於煞氣彼此排斥。
天下之勢,甭管爲禍爲福,最終總是推動着歷史長河的發展。而煞氣穢濁無比,沒有善,只有惡。
一者兼容,一者走極,這纔有了衝突。
顧小年緊咬牙關,此番意境若破,不用想也是天大的好處,事到臨頭,他如何能退?
四面八方皆是‘氣’,此時就像是羣山入海,萬般倒影盡付其中。
掌中渦旋更急,顧小年雙眼猛地一睜,兩手用力一握,鋒銳刺骨的疼痛霎時傳遍周身,就像是有無數細小的風刀在颳着自己的骨頭一樣。
那是一種痛徹人心,深入骨髓的難受。
雙手上的鮮血從指縫裡淌下,殷紅而刺目。
顧小年臉色發白,眼中疲倦也有,但依然有發自肺腑的喜色。
掌中伏龍,如今他彀中,自然是有了這條大龍。
‘勢’既然已經小成,他自然不會再冒險精進,而是沉下心神,緩緩搬運起自身真氣。
……
時間又過兩日。
入夜,顧小年靜靜站在一處房頂之上,一旁,是一身黑色官衣的陳晟。
“這便是那鐵道人的藏身之地。”陳晟指了指不遠一間矮房,燭光微亮,從窗上透出。
此番只有他們兩人,鐵道人已是孤家寡人,其身上所攜不少猛火藥。多領人來有暴露的風險不說,交手時也容易出現傷亡,是以這次便只有他們兩個過來。
自然是向上報備了的,顧小年在昨日也得到了東廠程梟送來的消息。
“東廠那邊可是給顧兄弟什麼消息了?”陳晟問道。
顧小年點頭,“放手去做。”
陳晟眯了眯眼,“看來什麼都瞞不過那位千歲大人。”
“傅大人不也是未動麼。”顧小年笑笑,“跑腿的總是咱們這些人。”
他沒說是哪個傅大人,但陳晟自然聽得明白。
“看來魏千歲有心讓顧兄弟得了這份功勞。”陳晟說道:“只是這作案的手法,顧兄弟可是想通了?”
顧小年輕聲一笑,“眼下這‘青龍’,不就在咱們眼皮底下麼。”
說罷,兩人不由相視一笑。
顧小年當日沒問李小環他們的作案手法是什麼,爲的就是自己尋出來。
他憑藉線索的推斷和武功找到了破獲此案的關竅,也即是李小環等人,而對於對方作案手法,他更想憑藉自己的能力找出來。
這或許是沒有必要的堅持,但他有時就這麼固執。
“走吧。”陳晟招呼一聲,腳尖一踏,便向不遠處那矮屋掠去。
顧小年將身上披風裹了,同樣飄然下去。
…… 鐵道人長得很普通,看久了會覺得慈眉善目地,像是方外之人,很容易讓人放下戒備。
此時的他就坐在屋中,正中的小方桌上,除了一盞油燈,便擺了一碟花生米,一壺溫好的黃酒,再就是半隻燒雞。
他吃的很慢,總是要先酌上一口。
他的表情很平靜,一隻眼睛已經瞎了,此時紗布被鮮血浸透,隱有黑色的痕跡。
這是被大理寺的毒箭所傷,被射到面目,不死已是燒高香了。
而他的右腿褲管空蕩蕩的,這是中了機關後,被他親自截斷的。
在這個不大的屋子裡,除了幾個下腳的地方外,滿滿當當地擺了一地陶罐。
這些都是黑火藥,還是被他改良過後的黑火藥,裡面摻了不少東西,一旦點燃,這麼多火藥足以將方圓一里夷爲平地。
這是他們準備了好幾年的火藥,如今全都在這了。
鐵道人知道自己活不了了,他們的任務也已經失敗了。
趙宥的府上現在有人在監視,他沒敢靠近,而太淵王在神都的人也沒再來找他,他知道,這是對方將自己放棄了。
這本就是很平常的事情,棋子沒用了,暴露了,自然就要被放棄,讓新的棋子頂上。
但鐵道人手裡還有底牌,那就是他手裡的這些黑火藥,以及對火藥的改良秘方。
秘方是唐孤那個傢伙從蜀中唐門偷出來的殘篇,這個可憐的傢伙,一直妄想成爲那些倭寇的座上賓,想要出海,可他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所以才死了。
太淵王派來的右使現在恐怕早就進了神都,只不過鐵道人從這幾天裡發生的事上已經看出來了,恐怕那人早就被朝廷拿下了。
江湖上的消息總是很靈通,可一旦朝廷認真起來,想不被他們知道的,他們鑽破了腦袋也無從得知。
因爲如今天下就是這樣,大周國力強盛,說一不二。
他不知道太淵王周胤是不是腦子壞了,纔會與那些倭寇合作,一直來搞風搞雨。
北涼王、肅王、靖王這三人都是一國支柱,他們鎮守大周邊陲,外邦臣服,而內部又有六扇門的那位總捕頭節制江湖,調派着各個宗門的聯繫。
主要還是有那位千歲在,他就像是桶上的鐵箍,就算裡面的水再沸騰,也掙不破着水桶。
所以他們纔會想要設計除掉對方,可現在看來,鐵道人往嘴裡丟了一粒花生米,唯一剩下的那隻眼睛裡只有悲涼。
他們所做的一切,好像並沒有什麼意義。
那位陛下還是信任魏閹的,不然的話,流言一起,此人最起碼也是要避嫌的。那個時候,朝堂上的那些官老爺還不趕快落井下石,商量對策將對方徹底踩死麼。
歷代皇帝,皆畏流言,這是殺人無形的刀子,看着沒什麼影響,卻最爲誅心。
鐵道人狠狠地嚼着嘴裡的花生,不覺得是自己等人做的不夠,而是太淵王和趙宥給他們的支持還不夠,再就是錦衣衛的動作太快。
那個叫顧小年的錦衣衛,該死!
“該死,該死!”鐵道人狠狠灌了口酒,眼睛裡滿是惡毒和不甘。
流言不利,自家準備也不充足,此事不成,在人爲,也在天意。他到現在還不知道那錦衣衛如何找到了春來客棧,是哪個環節出了岔子。
而且現在趙宥被監視,明顯是被自己人出賣了,但如今與他一起的弟兄死的死被抓的被抓,他現在只能像個老鼠一般藏身在這,什麼也做不了。
不過,鐵道人看着地上的陶罐,心裡想着,就算是死,到時候也要鬧出個動靜來。
想要他死,神都必然也要亂上一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