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小年聞言,笑着點點頭,這並不出他所料。
這是個有野心的人,同樣也是除了親情外一無所有的人。
在這個時候,你給他一根向上爬的繩子,就算這根繩子上都是鋒利的刀片,他也一定會抓住。
因爲不想再默默無聲,就此沉寂。
因爲他是男人。
顧小年從腰間解下錢袋,直接丟了過去,“這些銀子你們先拿着,去好好吃一頓。你們資質不錯,我會想辦法尋幾門功法,不日會讓人連銀子一塊送到你們手裡。”
關青聽了,不由捏了捏手中的錢袋,裡面銀票碎銀皆有,他沒打開看。
“大人還是先吩咐咱們要做的差事吧。”他說道。
顧小年笑笑,知道不先吩咐任務,他們也不會有底。
“想必你們也聽說過洞玄子傳人入京的消息,如今數月過去,此人音訊全無,原先找尋的江湖人都離開了大半。我要你們打聽這些消息的同時,也要留意出入西坊市的宮裡的人線索。”
顧小年說道:“如何分辨這些人,你們應該清楚吧?”
關青點點頭,“這個自然清楚。”
“好,那話就說到這兒。”顧小年抻了抻馬繮,“都是爲了好好活着,還請各位日後好好做事。”
說完,他便縱馬離去。
身後,關青握緊了手裡的錢袋,一直看着騎馬的背影消失在街角。
“大哥?”邊上的大栓喚了聲。
關青擺擺手,“現在咱們武功不行,無權無勢,只能給別人做事。但你們放心,咱們一定會有出人頭地的那一天。”
他看着同樣看着自己的親人,硬朗的臉上露出一個笑容,“相信我!”
這個笑裡,有溫暖,也有不易察覺的冰冷和寒意。
手裡的錢袋,被他握得很緊。
……
魏千歲在神都並無府邸。
神皇女帝曾經賜予過對方,只是被拒絕了。
顧小年此時牽馬到了皇城之下,看着巍峨的宮牆,默不作聲。
俞文昭沒跟自己說見面的地點,但其實並不難想,如今二十多年,魏佲軒一直住在皇宮之中。
所以,他要見自己的地方,也就在這皇宮大院之內了。
皇宮門口的守衛一直看着這邊,看着這個牽着馬遠遠站在城牆外一箭之地的錦衣衛。
此時宮門自然是關了的,但在戌時後不久,宮門重新開了半扇,從中走出了個瘦小的身影。
“來人可是顧小年?”這人尖聲喊道。
聲音太過尖細刺耳,如今喊起來倒是讓人聽不太清。
但顧小年本就一直繃着心絃,此時聽個模糊,便應了一聲。
對方沒叫他的官職,顯然是瞧不上的,只是彼此雖然隔着有些遠,但他不難看清對方是個小太監。
“還不過來!”那瘦小之人再次喊道。
顧小年應了,牽馬過去。
“這馬放這吧。”守衛宮門的一個將士說道,“宮門處有馬房。”
顧小年將馬繮遞給對方,抱了抱拳,“多謝將軍。”
那將士笑了笑,隨後擺了擺手,“可稱不得‘將軍’,某就是尋常士卒。”
邊上拐進門後半邊身子的小太監冷哼一聲,尖聲尖氣道:“還走不走了?”
顧小年眉頭微皺,快步跟了上去。
……
皇宮很大,如今籠罩在月夜之下,彷彿一尊蟄伏的巨獸。
這是顧小年的第一感官,沒有生出什麼讚美,也沒有什麼華美的詞句來表達。他只是覺得,宮牆深深,如獸般猙獰。
不知何時起了霧,如紗般飄散,處處燈光,映地幽深靜謐,彷彿仙家居所。
顧小年踩上白玉鋪就的臺階,他低頭看了看,腳下雕龍畫鳳,此時正踩在龍珠之上。
他移了移腳,龍首憤怒而猙獰,尖牙森森,栩栩如生,好似隨時可以從腳下這浮雲之中鑽出來一般。
顧小年雙眼一眯,揹負的雙手下意識握了握,四周空間好似陷入凝膠般的晦澀。
但只是轉瞬即逝,他輕舒口氣,再看腳下時不過是無神的雕刻罷了。
天下大勢如龍,萬獸至尊爲龍,代表着人之敬畏和嚮往。
頓悟往往就在一瞬,或許是觀魚而破境,或許是看雪崩而明神,也可能是淋一場雨,吃一碗酸辣面片湯。
這一刻,顧小年如今掌中之‘勢’,漸入佳境。
一旁,引路的小太監渾然未覺,只是在方纔有一瞬間的寒毛倒豎,讓他不由頓住了步子。
他驚疑不定地四下瞧了瞧,最後看向身邊面無表情的年輕人。
“你,剛纔可感覺到了什麼?”這小太監語氣猶疑,聲音也清楚了一些。
顧小年看他,這是個個頭比自己要矮許多,年歲看着不過是十四五的半大小子,對方容貌算得上是俊美,除了那一口尖細的嗓子外,當真是個惹人喜愛的少年郎,只不過如今入了宮。
而且,對方的眼神和先前的態度也讓他很不喜。
眼神是目中無人,態度是高高在上。
顧某人是有脾氣的。
“並未察覺什麼。”顧小年淡淡道:“只感覺到皇宮雄渾,令人肅然,不敢高聲。”
“哼!”這小太監哼了聲,擡腳繼續走,只不過眼神略有飄忽。
顧小年暗自搖頭。
……
一處宮殿,略有些偏。
此地靜謐非常,就連巡邏的皇宮禁衛的腳步聲都聽不見。
夜晚的風聲略有些嗚咽,領路的小太監在到了宮殿門前時腰背一下彎了很多。
他輕輕敲了敲硃紅大門,屏氣凝神,恭敬地站在一旁。
透過窗子,不難看到宮殿裡一片明亮,伴着風裡還有燭火的燈油味兒。
顧小年平心靜氣,沒有外放感知,只是氣機收斂,安靜地如同一尊雕塑。
房中沒有人應聲,也沒有人開門。
小太監眼中閃過一絲疑惑,臉上也有些急色。
略有沉重的腳步聲自一旁而來,如山嶽般的氣勢隱隱散出。
顧小年看過去,卻是老熟人,段曠。
許久不見,對方更壯實了一些,身上穿了束身的黑色皮甲。
顧小年挑了挑眉,對方除了脖子以上,可謂是全副武裝,就好像是要下水的潛水員一樣。
而且從對方氣機上判斷,段曠比先前自然是更強了。
“隨我來吧。”他淡淡出聲,轉身便走。
那小太監面露喜色,連忙跟上,倒是不管一旁的顧小年。
顧小年無聲一笑,擡腳跟着。
……
幽深寂靜的皇宮一處,月光灑落,水面上銀光閃閃,風吹過,一池漣漪。
這是途經宮廷內的小湖,大概是流過了整座皇宮,顧小年不知道,他只是看到了那在無數樹影外坐着的身影。
黑暗和陰影在後,池邊只有一道蜷縮在木椅上的身影,一根長長的釣竿,就放在腳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