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座廢棄的山神廟。
此時傍晚已至,風雨交加,天地一片昏暗。
顧小年將馬牽進了廟裡,然後撿了廟裡乾柴生了火,從乾坤袋裡取了陶罐出來,裡面是早前悶好的米飯和鹹菜,如今就這火,正好可以熱一熱。
冷風從那兩扇破門裡吹進來,吹得火苗搖曳不定,地上的乾草也偶爾飄揚。
外面的雨更大了。
顧小年倒是沒什麼怕的,如今已經踏上了武道,也不再像以前那般害怕孤身一人處在這等荒僻地方。
修行本就是逆天逆命之事,怕,早就該摒棄了。
陶罐冒了熱氣,噴香的米飯傳出味兒來,顧小年噙着笑,又取了半壺老黃酒悶上熱着。
在他就要吃的時候,門外響起急促的馬蹄聲,然後便是幾個人低聲吵着走了進來。
顧小年沒擡頭看,只是略作感知便‘看’地分明。
三男一女,都是同樣的門派裝束,腰間掛着一柄長劍,武道修爲都是先天。
此地已是北雲州境內,離振邦鏢局所在的山原縣也不遠,但在這裡能一下看到四名先天,還是有些意外的。
畢竟就像太淵州那般,偌大的一個青河郡明面上也不過兩名先天而已。
只不過看着四人樣子,也不像是路過。
顧小年用勺子挖了米飯,吃了一大口,又咬了一口鹹菜,吃得頗有味道。
那四人早就看到了這坐在廟裡角落的身影,以及那匹吃着乾草的馬。
“喂,那書生,廟裡本就不大,你還把馬牽進來,下着雨不嫌味兒衝?”一個面容粗獷的男子開口喊了句。
顧小年擡頭,嘴裡還嚼着米飯,他嗅了嗅,馬身上淋了雨,如今被火一烤,的確是有些味道。
“這馬是租借來的,若是淋個病啥的,怕是付不起銀子。”顧小年隨口說了句,“放心好了,這點了火,味道也能薰走一些。”
那男子皺了皺眉,還待多說,卻被一旁的女子攔下了。
至於另外兩人,則早就在另一邊尋了乾柴點起了火堆。
“二師姐,過來坐吧。”其中一人道。
那女子聽了,拉了拉一旁的粗獷男子,後者雖臉色不愉,但還是坐了過去。
而隨着圍火而坐,有些話即便是壓低了聲音,還是難免傳到了顧小年的耳裡。
……
這四人是紫霄派的人,此門派位列一流,屬於道門一支。
說到這,就不得不說說這江湖門派了。
如今江湖,不算朝廷,佛道兩門執掌牛耳。
佛門廣寒寺,道門浮雲觀,這是倆超一流的勢力,稱爲武學聖地。
而天下雖大,但名門正派俱都歸攏兩處,分別入這佛、道兩支。不在教義之別,只是如那無衣堂口一般,彼此抱團結盟,離異與共。
當然,話雖如此,暗地裡的勾當自然是少不了的。
眼前這紫霄派,是北雲州境內的勢力,此門自詡名門大派,自然不摻和類似魚龍幫或是魯家及振邦鏢局的利益營生。
但暗地裡,卻是支持了振邦鏢局的鐵家,弟子門人會在其走鏢時給予方便,而在通往北凜州後也會利用自身的影響力而對鐵家大開方便之門。
而鐵家付出的,則是每月的一些孝敬了。這算是彼此合作,互惠共利,起碼顧小年是這麼認爲的。
朝廷有朝廷的規矩,江湖自然也有江湖的規矩,門派之間不得出現操縱、干預之事。
但暗地裡,類似交易卻從未少了。
如今,鐵家失勢,家主鐵承威要金盆洗手退出江湖,那這份利益自然就沒了,紫霄派雖然無奈,卻也沒轍。
畢竟是確實地沒落,他們也阻止不了。但利益動人,此派中人便起了心思。
鐵家雖然沒落了,但他振邦鏢局的招牌還在,而當初競爭下通往草原金帳王庭這條朝廷認可的路線的,可就是振邦鏢局。
那他們,何不就取代了鐵家的身份?
事實上,如他們這般有想法的勢力自然不在少數,但礙於實力,也只是想想罷了。這一次的金盆洗手觀禮,似乎就成了某些勢力發難的機會。
至於紫霄派這四人來的目的,不外乎於此,但同樣還有另一重目的。
鐵家走鏢多年,家族裡自然有不少寶貝。紫霄派先前每月都收其銀錢供奉,對這鏢局身家自然也是有數的。
他們相爭振邦鏢局的這塊牌子,卻也想要其家產。
這四人受命而來,當然只是先鋒,不過就是這四人,卻因此而起了矛盾。
鐵承威曾與大師兄鄭轍和二師姐穆嬋有恩,這兩人如今聽得此番還要殺了鐵承威,自然是不願意,但另外兩人卻囿於師命和門派,意見相左,這才生出了口角。
一人說道:“師兄師姐,你們也別拿咱們兩人怪罪,這是師傅他老人家的吩咐,讓我倆到了山原縣纔將實情告知。”
另一人聽了,同樣開口道:“是啊,就算到時咱們不出手,師傅他老人家還會出手的,反倒會平白得了訓斥。”
那粗獷男子,也就是鄭轍不由瞪了瞪眼,最後還是狠狠嘆了口氣,“鐵家主對我有恩,我到時如何能朝他拔劍?咱們紫霄派是江湖一流的名門大派,竟也會幹這等奪人家產的勾當。”
聽得他話,旁邊兩人俱是搖頭不語。
名門大派如何,世家大族又怎樣,利益當先,又有誰能不動心呢?
就算是有人高義,可門派或是家族都不是一個人的,還有無數弟子族人要養活,你一個人清高,其他人呢?
修煉的資源從哪弄,還有日常花費呢?
這不是小孩過家家,都是需要銀子的。
穆嬋看着眼前火苗,對於這些她自然是明白的,曾經未加入門派時想着天大地大,身爲武者自當快意逍遙,可後來才知習武之人也如尋常人一般,都要爲生計而愁。
所以她加入了門派,有了資源,一步步修行。
但的確是不用爲生計而愁了,可卻要做一些內心不願的事。
比如殺人,殺自己不想殺的人。
就算那些人是紫霄派的敵人,或是門派試練下的任務目標,可終究與自己並無仇怨,於心底裡她是不想的。
穆嬋輕嘆一聲,眼裡有些迷濛。
歸根到底,武者還是人,脫離不出這世間的條條框框,最多就是更爲鋒利的工具。
外面的雨更大了,這座山神廟也太破舊了,房頂終於開始滴水,吧嗒吧嗒,聲音清脆,竟掩蓋住了外面的風雨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