詔獄的殘忍,只有施刑者和進去受過刑的人才能切身知曉。
趙宥曾任大周朝廷戶部尚書,雖不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但也是地位極高,素日當然是養尊處優。
他是一個老人,可再無那種和藹。
氣質只剩陰沉,面容只有猙獰,可偏偏,沒有年老之人受盡酷刑之後的腐朽和暮氣。
在趙宥的身上,彷彿能看到一股心氣,那是來自於仇恨的支撐,復仇纔是他現在所想的一切。
此時,他的眼睛比房中唯一的這盞油燈更亮。
“這一次,你確定?”
他的聲音很沙啞,斷斷續續的伴隨着漏風之聲,那是因爲他的喉嚨被塞過木炭,但慶幸的是錦衣衛裡的那幫人並不想讓他死,只是想讓他體驗各種刑具帶來的痛苦。
所以他除了活着之外,眼睛雖然模糊但還能看清東西,耳朵雖然被割掉了但並不妨礙聽覺,鼻子雖然塌了但好在沒被割了去。
只要他的牙還在,能吃東西,那就夠了。
“確,確定。”進來的這人帶着明顯的懼意,他磕絆回着,一雙眼睛有些無助地看着桌旁的另外兩人。
“好了,退下吧。”
桌子左側那人聲音渾厚,擺了擺手。
這是一個光頭,大周朝雖然對男子髮式沒有什麼限制,但身體髮膚受之父母,像這種剃了光頭的人還是極少。
他是時霄,繼左使楚禪之後,被派入京城負責接應的右使。
“大元,錦衣衛那邊你熟,你的人安排的怎麼樣了?”時霄看着對面那人,問道。
坐在對面的是個魁梧的漢子,只不過此時吊着一根胳膊,黝黑的臉上帶了兩道長長的疤痕。
“沒問題的,老於是跟我二十多年的弟兄,有他的人在,這一次咱們一定能離開。”
蒙大元大咧咧地說了句。
時霄點了點頭,他知道對方口中的‘老於’原本是錦衣衛的百戶,只不過近來通過他們的銀子,再加上對方的手段,成功調到了神都城門上,當了個鎮守的裨將。
到時候有他策應,或許他們真的可以離開神都了。
而在這時,門外傳來清晰的梆子聲,沒有絲毫節奏,像是隨意敲了七下,聲音漸漸遠去。
“滅燈。”趙宥說了句,然後隱入身後的黑暗之中。
時霄拿燈罩將燈蓋了,沒辦法,現在寄人籬下,就只能遵從地下這幫人的規矩。
……
“神都地下?”
顧小年聽着錢鹿說的關於趙宥藏身之處的一番話,不由眯了眯眼。
一旁,戚卓然同樣帶着幾分驚色。
神都地下,幽府閻羅。
這是不同於無衣堂口、聞見、風滿樓這盤踞神都的三尊江湖大龍的勢力,那是傳承了無數年的世家門派將要沒落時選擇隱去的地方,在那裡,並不是統一的勢力,而是由無數勢力組成的龐大利益羣體。
在地下,有交易往來,有血腥殺戮,他們輕易不上得地上來,可誰也不能小瞧了他們。
無衣堂口與他們並不是沒打過交道,戚卓然對於地下世界當然不算陌生。
此時聽了錢鹿的話,眉頭微皺,當先開口,“既然顧大人已經來了,此番事也就與我無關,這便告辭了。”
說着,他衝顧小年抱了抱拳,步子卻是不由朝身後窗邊退去。
錢鹿看着他的動作,眉頭一下皺起,然後,看向了一旁的顧小年。
他想的,本來就是將戚卓然這位無衣堂口的‘玉面飛龍’一塊拉下水,有對方在,萬一有了什麼事,那位大龍首自然不會坐視不理。
可現在,對方要走,他卻是攔不住的。因此,錢鹿想着,依着身邊這人的性子,怕是也不會讓戚卓然輕易走了。
畢竟,方纔這戚卓然可是出手了。
但直到戚卓然從窗子躍身出去,身邊這人都未開口。
錢鹿有些不解地看過去,剛好便看到了對方含笑的眸子和掛着淡淡笑意的面容。
“那麼,咱們這便走吧?”顧小年淡淡道。
錢鹿有些猶豫道:“顧大人爲何...”
“戚公子本身就與此事無關不是麼。”顧小年說道:“既然如此,何必再將對方牽扯進來呢?”
錢鹿一下臉色有些不自然,但還是很快收斂,浮笑道:“大人說得對,咱們這便走,這便走。”
……
玉煙閣外,錢鹿駕了馬車過來。
顧小年看了眼,說道:“你對本官還真有信心,就憑咱們兩個,就去闖那幽府閻羅。”
錢鹿咬了咬牙,低聲道:“大人莫要取笑在下了,事不宜遲,咱們還需趕快。”
顧小年點點頭,掀了馬車帷幕便閃身進去。
“走吧。”
但錢鹿卻皺了皺眉,回身問道:“大人,還有那位姑娘呢?”
“她不懂武功,去了也是送死,本官先前打發她回去了。”
顧小年知他聽不見,便掀開帷幕說了句。
錢鹿眼底掠過一抹陰沉,但事已至此,他自然不能退縮。
因此,他甩了甩馬繮,便朝長街的一個方向而去。
等他的馬車拐過了街口,顏岑才從玉煙閣後頭繞出來,眼含擔憂地看了眼那馬車離去的方向,就要朝東坊牌樓那去。
但冷不丁地,一道身影從巷口閃身出來,正是先前離去的戚卓然。
顏岑被嚇了一跳,忍不住後退幾步,待看清是誰後,卻是鎮定下來。
戚卓然有些驚訝,他笑了笑,問道:“姑娘似乎並不害怕?”
“怕什麼,怕你嗎?”顏岑輕笑一聲,“爲什麼要怕?”
戚卓然眯了眯眼,有些琢磨不定,他不知道對方哪來的底氣跟自己這麼說話。
“戚公子莫非以爲大人沒發現你嗎?”顏岑問了句。
“嗯?”戚卓然眉頭微皺。
他想到自己方纔一直藏身在巷中陰影處,而顧小年只是從容上了馬車,並無異樣,因此剛想開口嘲笑對方竟然詐自己,便聽眼前人再次開口了。
“大人方纔給我留了交代。”
顏岑笑笑,然後道:“大人說,‘若是戚卓然沒走,你不妨告訴他,與其在這浪費時間,不如將趙宥下落通知六扇門,也算是這個浪蕩公子給他們無衣堂口領了件功勞’。大人這話我是沒聽懂的,但想必戚公子是明白的。”
戚卓然臉上的笑意漸漸沉下去,他臉上肌肉動了動,最終也沒說什麼。
他看了眼方纔馬車離去的方向,冷哼一聲,飛身便走。
“告訴你家大人,不要老是自作聰明。要是他還有命回來的話。”
聽了這話,顏岑卻是不在意地冷笑幾聲,“臨了連句威脅狂言都不敢留下,也算是什麼江湖少俠?還玉面飛龍,哼。”
她不再多留,撒腿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