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出了刑部大牢的時候,顧小年看到了街上騎馬的那人。
“你先回去吧,跟劉崇說,董休隨便他處置。”
顏岑顯然也是看到了那人,不過還是道:“劉崇不是顧忌無衣堂口那邊嗎?”
“你把話給他帶到就行了,他要真在意,就不會把話遞上來了。”
“好,那大人小心。”
顏岑說完,便上馬離開。
顧小年翻身上馬,此時,那之前騎馬的人已經調轉了馬頭。
對方沒有說話。
兩匹馬一前一後,往皇宮方向去了。
……
還是老地方,只不過今日的宮中處處透着一股沉悶。
不是今時而生,而是有些日子的積壓而來,讓人有些難以透氣。
這就像是‘勢’,看不見卻真實存在着,天下之地,‘勢’無處不在。
顧小年平心靜氣,安靜跟在段曠的身後。
從在方纔看到對方的時候,他就知道是來找自己的,或者說,是那位千歲有請。
本來,他也想來拜會一下魏央的,只是沒有準備好。老實說,現在突然這麼召見,讓顧小年找回了許久未有的緊張。
那種熟悉的緊張。
在宮中拐過迴廊,經過覆了一層冰的蓮花池,顧小年眼角忽地一跳。
他下意識偏頭,看到了不遠處扶在欄杆上的一道身影。
那人穿的很單薄,微微的冷風中,那件洗得有些發白的八卦道袍輕輕搖晃。
他是林欣塵,本該是被囚在書庫院落裡的林欣塵。
可此地離書庫起碼還有好幾堵牆,他出現在這完全沒道理。
或許是感應到了遠遠而來的目光,林欣塵擡頭看了過來,友好地笑了笑,然後揮了揮手。
顧小年抿了抿嘴。
段曠仍在前邊走着,走的龍行虎步,沉穩而又有種骨子裡的高傲囂張。
他對顧小年的動作渾然不覺,更是沒有發現不遠處招手的那人。
或者說,是他根本沒有發現那裡有人站着。
這次來的地方不是那座偏僻的宮殿,而是一座花園。
顧小年心頭跳了跳,因爲這座梅園的邊上就是養心殿,四下沒有半個人影,空空蕩蕩,寂靜非常。
梅園裡有一個小亭子,有些舊了。
它明明刷了新漆,換了新瓦,但不知怎的,在顧小年看過去的時候,就覺得這個亭子已經很舊了。
那種滄桑感,就像是看一個剛出土的文物。
顧小年微怔,文物?
亭中一張石桌,不大,兩個石凳,已經坐了一個人。
魏央幾次相見都是穿的那一身東廠督主的立領常服,看着很是陰暗。
段曠在亭子邊上駐足,躬了躬身,隨後走出了梅園。
顧小年想了想,擡腳往前走。
他看了眼石凳,上面很乾淨,略作猶豫,便直接坐下了。
魏央沒管他,或者說,他一直在看着一個方向,那裡梅花飄落,池水未凍仍淌,卻不是什麼美景。
顧小年沒有打攪他,因爲他就坐在魏央的對面,能看到對方的神情。
陰翳是不變的長相,卻沒有往常那般相見時的感觸。
“回來了?”
約莫坐了一刻鐘,冷風吹過亭裡,有人淡淡開口。
顧小年穩了穩心神,屁股底下坐的並不沉。
“回來了。”他說道。
魏央轉過頭來,神情淡淡,只是那雙眸子愈發深邃。
“本督忽然覺得有些開心。”
顧小年一怔,當然沒有頭緒。
魏央薄脣輕抿,說道:“你還會怕本督,本督很開心。”
顧小年臉色一僵,有種掀桌而起,然後撒腿就跑,亡命天涯的衝動。
因爲在方纔一刻,對方那平淡的目光落在自己臉上的時候,自己有種被極度危險的東西盯上的錯覺。
如同極致的森寒絕望,讓人提起自殺的動力。
但也只不過是眨眼之間,依舊是亭中吹拂的冷風,吹乾了冷汗,讓人清醒。
好在,魏央讓他過來也不是爲了衝這個後輩小子顯示自己的威嚴和武功。
“此番去北涼轉了轉,感覺怎麼樣?”
他的語氣有些平淡,可就是這份平淡更容易讓人惶恐。
那是帶着關心的寵辱若驚。
顧小年說道:“小的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記得本督第一次見你,就曾說過,你倒是挺適合這大周的官場。”
魏央頓了頓,然後道:“這不是褒揚。”
顧小年點點頭,不過沒應聲。
“萬事只有兩點,喜歡與否。”魏央淡淡道:“都要說出來,然後選擇留還是不留。”
“是。”顧小年恭敬應下,但心裡並不以爲然。
“很不以爲然?”眼前那人開口。
顧小年沒來得及說話,就聽到,“你如今年紀也到了,也是該找個姑娘了。”
他微愣,而後眼睛眯了下,顯然是知道對方話中的深意。
“這次去北涼,感覺如何?”
同樣的問題,同樣的語氣,那人帶着看不真切的笑意。
顧小年嘴角輕抿,然後道:“不喜歡。”
“有人陪着還不喜歡?”
“有危險,所以不喜歡。”
“這不是沒事麼。”
“但終究是有波折,”顧小年想了想,說道:“若不是有諸葛大人的那封書信,可能我們下不了山。”
“呵呵。”魏央忽地笑了笑,然後擡手,指了指自己,“那封信是本督的,只不過用了諸葛老頭兒的臉面。”
顧小年沉默,他想到了最近關於雪女宮的傳言。
“世有傳言,都說本督當年與玉清論道,從容下山。可誰知道,本督哪懂得什麼道,不過是拾人牙慧,再有幾分小聰明罷了。”
顧小年聽到這,心思動了動,因爲這句話或許有意無意的,說的便是當今的武道。
誰不是拾人牙慧呢?
至於小聰明,也就更不必多說了。
顧小年彷彿從話中看到了自己。
“本督在神都,她在那座大殿裡,有禁制陣法在,天下沒幾個人有機會可以殺她。她的武功太高,她的心思太過縝密,江湖眼中她是女中豪傑,朝廷眼裡她是刺眼的大賊。可終究是有人可以殺她的,因爲她不會防備。”
顧小年知道他說的是誰,所以玉清仙子死了。
魏央忽地問了句,“知道爲什麼要殺她嗎?”
這一刻,顧小年腦海中出現了無數猜測,但大抵不過幾點。
雪女宮勢力膨脹,威脅到了一些人的利益;玉清仙子武功高強,惹人忌憚;亦或者說,是玉清仙子要踏出那一步,問境天人。
等等等等。
顧小年搖頭,“小的難以揣測。”
“你這般口是心非,倒是與顧山海大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