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晃進了六月。
這日豔陽高照,神都的城門下進出百姓商賈無數,車隊往來。
值守的軍卒打了個哈欠,被這太陽耀得有些晃眼,當他們得了空閒想要閒談幾句的時候,便聽得一陣銅鈴兒似的脆響。
聲響清脆悠揚,好似從遙遠的地方而來。
有人踮起了腳,朝遠處眺望。
在日頭高升的地方,出現了一道身影。
那是個穿着破舊僧袍的老和尚,他滿面皺紋,白眉耷拉而稀疏,但他的身形筆直,不見絲毫佝僂。
那銅鈴之聲,便來自於他手中拄着的柺杖。
柺杖漆黑帶着鐵色,點在地上卻是篤篤的木製之聲,那上面掛了個巴掌大的銅鈴,隨着步子的邁動而搖晃。
老僧安靜地排隊進城。
值守的兵卒卻眯起了眼,絲毫沒有遮掩地打了個眼色,早有人往城牆上跑去。
事實上,值守城門的少年將軍早就看到了這名老僧。
“通報六扇門,爛柯寺皆苦長老入神都。”
“喏!”
少年將軍負手而立,滿是凝重。
他是當朝金吾衛大將軍尉遲真武的獨子,尉遲敬。
……
此後,在這個六月裡,接連有在江湖上舉足輕重之人踏入神都。
六月初九,東南江州漴山劍派宗主‘摘梅劍’顏邯入京,吃齋在白馬寺。
六月十八,蜀中霹靂堂堂主‘一指愁雲’雷禁彰與唐門長老‘千眼莫離’唐心,共訪當朝首輔傅承淵,後者親自相迎,宴於福樓。
六月二十七,丐幫四大長老入京,連日蹲坐在外城西坊無衣堂口分舵樓下。只因神都早有規矩,丐幫中人入城已經是有人給開了臉面。
六月二十八,鹽幫幫主燕七入京,住在青龍大街的雲來客棧,與風滿樓總樓隔街相望。
……
有名有姓者繁多,能讓太多人注意的且有名號的亦是不少,難以枚舉。
整個六月裡,風滿樓的風媒在天下活躍起來。
如此衆多絕頂高手乃至武道宗師匯入神都,已是多年未有的盛況,尤其在這個期間裡,還並未遭遇任何驅逐。
那位千歲,仍在閉關。
……
六月三十的這一日的傍晚,神都城門快要關閉之前,又有兩人隨着馬車進了城。
他們並非同行之人,從車道上便已分離。
甚至於,兩人似乎彼此清楚身份,卻連目光的交匯都沒有。
……
六扇門前。
整條長街晦暗一片,只有六扇門牌樓下的兩盞燈籠透着微光,照亮了街面上不大的地方。
值守的捕快靠在牆上,看着像是有些懶怠了的意思,但實際上這兩人俱都是腳尖踮起,雙目半闔,如此既能休息,又可在任何風吹草動之間第一時間反應過來,乃至出手。
有不加掩飾的腳步聲從長街一頭而來,模糊的光影下,似乎只有一個人。
現在已是子時。
兩名捕快眼皮一睜,相視一眼,不復先前那般閒散。
街坊裡的人這個時候都已經睡下了,娛樂玩耍的地方肯定不會是六扇門這邊的衙門。
那個人看起來走的並不快,但每一次邁步都會跨越數丈的距離。
他終於站到了六扇門的牌樓下。
燈籠微紅的光裡,映出一張頹廢卻年輕的臉,他蓄了很短的鬍鬚,那雙眼中滿是淡漠與滄桑。
“來者何人,有何要事?”有捕快出言。
他並未答話。
捕快皺眉,但他從對方身上感受到了壓力,因此又道:“若無要事,還請離開,免得誤會。”
“誤會?”這人低聲一笑,朝前走了一步。
有風而起,微光底下,他的右臂空空蕩蕩,衣袖飄揚。
捕快一愣,而後臉色一變。
“御劍山莊,方重泉!”
另一人身形微晃,直接按刀,厲聲道:“莫怪沒有提醒方少俠,在上前一步,就是敵人了。”
他們雖是公門中人,此間說話卻已經是很客氣了。
因爲御劍山莊很少踏入中原來,輕易不涉及紛爭,相反跟朝廷在商貿上還多有合作。
眼前這人又是御劍山莊的入世行走,他們當然不想生出誤會。
方重泉聞言,頓住了步子。
他擡眉,倒不是因爲這兩人的話讓他心生忌憚,而是不知何時出現在六扇門牆上的那道身影。
“你來,有事?”
一身白衣獵獵,冷湛抱劍,淡淡出聲。
底下的兩名捕快一下放鬆下來。有這位大人在,便自然不需要他們兩人面對壓力了。
方重泉嘴角露出一絲笑意,他獨臂朝前一抓,勁風嘶鳴,掌間好似握了一柄劍。
冷湛眯了眯眼,臉色微寒。
“劍廬春秋無主,雪女登仙困苦。天下名劍有五,南海青雲翹楚。”
方重泉聲音由朗轉沉,目光直視牆上那人,“南海御劍山莊方重泉,前來討教!”
冷湛面若寒霜。
江湖有江湖的規矩,登門爲客,拜山交友。
方重泉如今是來拜山門,拜的卻不是他六扇門的山,而是他青雲劍場的山。
天下雖有五大劍派,可要說用劍,真正可稱名劍者,卻是自古由來的另外五家。
中原飛瀑之地有方外之處,名爲劍廬,其內劍客多爲任俠,活躍於前朝,沒落於近來百年。所謂春秋無主,便是這劍廬後繼無人,連能代表出面做主的人都沒有了。
其二還有雪女宮和登仙閣,一者掌女子之劍,一者練御劍之術。只不過雪女宮如今封山,登仙閣囿於東南流海,更是沒有必要提及。
現在唯一可爭翹楚的,便是曾經的劍道聖地青雲劍場,以及御劍山莊了。
冷湛緊了緊懷中長劍,說道:“我入公門,已非江湖之人。”
方重泉橫劍,淡笑:“官身布衣,皆在江湖,你拿了青雲傳承,便是青雲中人。”
冷湛雙眼微眯,“是誰請你來的。”
“能在我劍下活命,再說。”
“狂妄!”
冷湛冷哼一聲,飛身而來,卻是沒有出劍,而是以劍鞘點出。
方重泉手掌一揮,無邊劍氣而起,如網般蓋去。
刺耳如鐵片摩擦之聲而起,冷湛眸光冰冷,身形如電,前衝之下,劍氣盡皆悲鳴震散。
方重泉眼中一驚,手掌翻轉之間,如有一道鋒芒劍氣隔在身前。
冷湛從天而降,黑底劍鞘直刺,以點破面,直將眼前穿出了一個窟窿。
劍氣肆虐,石板飛濺,原地卻少了那人的身影。
冷湛耳朵輕動,聽着低不可聞的劍顫之聲,一腳踩落。
四下如同火銃齊鳴,彷彿起了一陣旋風,地面與街上兩側建築落下無數劍痕,卻也因此蕩清了殘存的無形劍氣。
若不然,稍有人踏入此間,便會被這些無形劍氣割成碎片。
冷湛看着空無一人的長街,劍識散開,便感知到了在房頂上看向這邊的身影。
“此地麻煩,可敢與我出城一戰?”方重泉俯視開口。
“有何不敢!”冷湛淡然抱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