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昀上前走了一步,顧小年心頭一跳,一把抓空。
戚懷傷挑了挑眉,謝縕看了過來。
上官容兒目光微冷。
周馥反而無聲一笑,“傅承淵竟敢弒君,你今夜也是來殺朕的?”
顧昀坦然點頭,腰身筆直。
“不錯的少年郎。”周馥說着,又看了眼顧小年,臉上浮現幾分笑意,“若朕的孩子也像你們這般,那會很好。”
她稍稍沉默,然後道:“雖然你沒能殺朕,但朕同樣會死,你本該有機會走的,爲何要來尋死?”
顧昀目光直視,說道:“因爲我要親眼確認。”
“大膽!”
“放肆!”
“好了。”
上官容兒怒喝一聲,而就連一直默不作聲的謝縕都沉聲呵斥,卻是被牀上那人阻下了。
周馥點點頭,“你很不錯,你一心求死,是想保下你的兄弟。”
顧昀說道:“他是無辜被牽連進來的人,想必這一點陛下應該很瞭解。”
周馥看了眼早已沒了氣息的魏央一眼,目光閃過一抹柔和,但轉而擡眼,雪亮的眸子裡帶着浩大威嚴。
“仇恨是極強的力量,你覺得他會聽你的?”
這一刻,她彷彿才那龍椅上天下共主的身影,雖然病容難掩,可氣場難以磨平。
那是執掌天下蒼生的氣勢,身爲天下至尊的威儀。
衆人心頭齊齊一沉。
顧昀卻是忽地轉頭,看向略有些茫然失措的顧小年,“你是想活還是想死?”
他的語氣有些冷,是那種平淡的冷,一如那個顧小年入宮的深夜。
但這一次,顧小年卻不會被他所騙過。
“哥,你的良苦用心,一次我就明白了。”
顧小年笑了笑,微微苦澀,卻有灑脫,“上一次被你騙了,經歷了這麼多,你還把我當小孩子。”
顧昀抿了抿嘴,臉上的冰冷消融。
他嘆了口氣,笑笑,“那麼,就請你活下去。”
顧小年一怔,
反應最快的卻是林欣塵!
因爲若論世上誰是最瞭解顧昀的那個人,那必然是林欣塵,也只有林欣塵。
他一瞬而動,在顧昀話未完全落下的霎那。
右手探出,食指中指無名指三指並指如刺,一下點在了顧昀的胸膛上,後者張口,猛地吐出口血來。
他看着林欣塵的目光中帶着痛苦和不解,似是不明白對方爲何會如此。
林欣塵露出個淒涼的笑容,“我怎會讓你死在我的眼前。”
他一把扶住癱軟昏迷的顧昀。
一旁,謝縕目光閃了閃,“剛纔那是......”
“三奇入墓。”戚懷傷語氣凝重,緩緩開口。
這是一門武功,必須要身懷奇門之法方可施展,是一種封禁的力量。禁錮住丹田氣海乃至人體精神,讓其人除了思考之外不能再有任何舉動,是極高深的失傳武學。
林欣塵扶着顧昀,看向龍牀上的那人,“陛下,就不能網開一面麼?”
周馥道:“他是傅承淵的女婿,傅承淵意圖謀逆弒君,你讓朕如何赦免?”
“殺氣?”戚懷傷雙眼眯了下,看向場間那人。
林欣塵眼神平靜,但臉上的表情卻漸漸淡下去。
“年輕人,莫要衝動。”謝縕說道。
林欣塵淡淡道:“今夜,要麼我帶他走,要麼我倆一起死。”
周馥咳嗽幾聲,上官媛兒用絲絹擦去了她嘴角的血絲。
“你是在威脅朕?”
“陛下想要草民的傳承,我只是想要他活命而已。”
“你不怕死?”
“當然怕。”林欣塵頓了頓,輕笑道:“但總有些人,是比自身的命還要重要的。”
周馥聞言,嗤笑道:“那若用你之命來換他活......”
“我願意。”林欣塵目光平視,沒有絲毫猶豫。
……
周馥沉默下去,低垂的眼簾微微顫抖,有些模糊了的眼前裡,彷彿走馬燈般經過的是自己的一生過往。
好像曾經也有那麼一個人對自己這樣說過,說願意,好像他的命是不值錢的那樣。
可實際上呢?
“命,究竟代表了什麼?”周馥低語喃喃。
這個真正秉承天命,執掌蒼生的女人,在將要離世的這一刻,突然有些胡思亂想。
與她同樣沉默的,還有顧小年。
他看着被林欣塵架在肩上的顧昀,第一次有了複雜難明的情緒。
人都是自私的。
可在今夜裡,魏央當然是有機會直接遠遁的,普天之大,依他本事去哪不得逍遙?但他還是出現在了這裡,並死在了牀沿上。
顧昀在殿門前亦可離去,宮中無人,誰能擋他?可他還是選擇面聖,見這個困擾了他二十多年的滅門仇人,他們曾是親人,卻因皇位而懷有深仇大恨。他閉着眼,沒了絲毫氣力,可他如今下場,只是爲了自己能活,顧小年知道。
林欣塵也可以走,與顧昀一同走,或是自己離開。他是無端被牽扯進來的,只要將傳承交出去自然可以沒事,甚至還會得到禮遇,地位錢財今後不缺。只不過他選擇的是陪顧昀同行,甚至可以付出生命。
顧小年忽然記起了什麼。
他記得林欣塵曾說他遇到了比命更重要的東西。
當時的自己只是似懂非懂,而如今,他卻是明白了。
人都是自私的,可內心會在某一個瞬間爆發出巨大的力量,那股力量,會讓你重新審視自己,將鮮血淋淋的內心剖開,讓你真正看清自己。
看清所在乎的,看清所熱愛的。
顧小年恍然有些哽咽。
不同於那個將柳施施認錯的那次,若那是成長過程中不成熟的衝動,那這便是真正所明悟何爲付出何爲親情的坦然。
一如顧昀那般的坦然。
他說道:“陛下,此間前因後果您心中全然明白,只求能赦免兄長死罪。”
周馥看過來,看到了他目光中的堅定,當即輕笑,“你也願意,替他去死?”
顧小年咧咧嘴,無聲笑笑,“當然。”
一旁,戚懷傷劍眉微挑,眼中帶了欣賞,也有些生氣。
他一直對這個錦衣衛有些好感,想把對方拉攏進無衣堂口來,因爲在對方的身上是有義氣體現的,他相信能將對方教導成具備俠義之心的豪俠義士。
可現在,對方此舉是有些不明智的,畢竟身邊這位陛下已是油盡燈枯,可不會在意什麼,人死而萬世皆空,如今自然是全憑心情。
俠義之人不代表迂腐,戚懷傷沒有開口勸說或是什麼,只是靜觀其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