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故事的主角是誰,似乎不言而喻。
顧小年前世今生所經歷的苦楚不少,卻從未有過如此侮辱性質的經歷,他無法有感同身受的勸慰,也沒有資格去寬慰對方。
他只是爲了怪異而來,算是興趣使然。
柳施施是六扇門的人,對朝廷有一定的歸屬感,職責所在,她聲音低了許多。
“後來呢?”她問道。
賈道人眼瞼微低,道:“後來,他才發現變了一張臉,真的就換了一個人。他的體內充滿了力量,明明不健壯甚至還是那樣瘦弱,可就連曾經需要仰望的先天武者都無法做到的事情,他都可以輕易做到。
然後,他不出所料地迷失在了這股力量之中,他會爲了達到目的而去殺人,比如去報復。所以他可以睡在用黃金砌成的牀上,錦衣玉食,曾經想都不敢想的一切都充盈在他的生活裡。而因爲以往的經歷,他始終有着莫名的害怕和敬畏,所以他從不會在一個地方多待。
再之後,他遇到了一個遊歷的道人,兩人從陌生到熟悉,經歷過一些事情,才知道原來他們是一類人,此時的真正的同類。
他知曉了同類的隱秘,並拜了那道人爲師傅,就是林凡祖師。”
賈道人笑了笑,“然後他開始爲通天觀做事,循規蹈矩去賺取香火,看着一個個虔誠的信徒來上香祈願,他們或求財,或真心,或是似信非信,他要做的便是儘可能幫對方達成願望,哪怕會很困難,如此而已。
其中可能會殺人,不過已經不是爲了自己的目的,而是衆生的心願。貪官污吏,市井潑皮,江湖匪類,一方豪強等等,形形色色的人成了他的手下亡魂。
後來,太予州殭屍爆發,禍亂三郡,死傷十萬,有關怪異之事頻出,江湖中流言不止,暗流涌動。他便多了個差事,那就是在日漸興盛的通天觀門口守着,揪出往來中那些可疑的人。
比如各大聖地因怪異之事前來蜀州的門人,比如朝廷的密探,甚至還有其他同類伸過來的觸手。
他已經不再年輕,不想再殺人卻從未停下,一直到今天。”
賈道人輕吐口氣,道:“說完了。”
顧小年看着他,沒有出聲。
於此行而言,對方話裡重要的部分便是關於怪異和祂們的來歷,至於賈道人自己的經歷過往,如同贅述。
可這並非全然沒有意義。
顧小年問道:“蜀地,還有沒有其他怪異?”
“這不是個好問題。”賈道人說道。
“到現在,你應該能猜出我們的身份。”顧小年說道。
賈道人沉默半晌,道:“聖地出身的人不會聽我講完這個故事,他們會在知道根腳後就立馬去斬妖除魔、揚名江湖,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所以,你們是朝廷的人。”
他說道:“只有朝廷的人雖有功利之心,可心底仍會對百姓安危着想,沒錯吧?”
顧小年輕笑,“或許吧。”
在故事裡,未嘗沒有朝廷的人給眼前之人帶來痛苦,所以對於眼前道人對朝廷的真正態度,他沒有必要去試探或是知悉。
他只需要知道真相便足夠了。
賈道人說道:“蜀地武道之風盛行,‘怪異’不少。”
柳施施因此蹙眉,“不少?他們在哪?”
“你們是要捕殺嗎?”賈道人笑着問道。
他沒有了之前的小心和惴惴,反而有種平靜。
柳施施淡淡道:“於我心裡並不覺得擁有怪異手段的你們就不再是人,如你所說力量來自丹毒,不論仙丹與否,這就是人爲所創造出來。但前提是不會在律法之下爲非作歹,更逞論草菅人命,妄言以其爲修行給養。”
賈道人聽了這話,目光微微閃爍,反而看向對面的年輕男人。
“不用懷疑我說的話,他也聽我的。”柳施施直接道:“通天觀究竟是善還是惡,你口說無憑,朝廷自然會介入調查,而在對待所謂怪異一事上,還希望你能配合,因爲目前來看,對你們來講這未嘗不是一條出路。”
顧小年攤了攤手,道:“她說的沒錯,如果你們一旦於江湖顯現,勢必會造成巨大的恐慌,你們的力量會引來覬覦,你們的存在會讓人感到不安。無論是朝廷還是江湖各派,他們都不希望出現難以掌控的力量。”
柳施施不由看他一眼。
顧小年繼續道:“她出身六扇門,此行是那位諸葛神侯的密令,也即是說這件事宮裡並不知情。如果六扇門能在宮裡做出對怪異裁決處置之前,就將此事調查清楚並妥善處理好,那自然無事,於朝廷或是江湖。
相反,如果此事之後由宮裡插手,結果顯而易見。朝堂諸公家中不乏有鬼怪之事發生,或爲真正怪異,或是有人裝神弄鬼,但只會扣在你們的身上。如何選擇,多做考量。”
賈道人微微咬牙,似在猶豫。
顧小年也不催促,兩人本有很多手段可以讓對方開口,可如今聽來,眼前之人或者說通天觀在蜀地‘怪異圈子’裡地位特殊,而那位林凡祖師也頗爲神秘,還摸不準具體根腳實力。
兩人如今已入蜀地,接觸到了真相,沒必要的衝突便儘可能的避免纔好。
而且,怪異之後還有祂們,只有弄清祂們的目的,找到那些傢伙才能於根源上解決問題。
賈道人是有猶豫的,當涉及到生死存亡的時候。因爲他們的同類只有彼此,而不是整座江湖,整個天下。
他雖仍然堅持自己是人,可有人不是這樣想的。
他不能就這麼開口。
賈道人看向一旁,彷彿能看透那道觀的深處,自己的訊號早就傳遞出去了纔對,可師妹還未出現。
他暗暗咬牙。
“能不能讓我考慮一下?”賈道人說的也並不十分有底氣,“明日上午,還是這裡,我會給兩位一個滿意的答覆。”
柳施施略有不耐,既然是‘滿意的答覆’,現在給出未嘗不可。夜長夢多,她不想引出不必要的麻煩。
顧小年也是這般想的,可看到對方眼中隱隱的掙扎和糾結,便扯了扯身邊人的袖子。
兩人相視一眼,而後起身。
“那麼,我們就明日再來拜訪。”顧小年說道:“希望不會掃興而歸。”
賈道人勉強一笑,同樣起身,認真拱手行禮,“必然不會。”
顧小年笑笑,左手一翻,卻是此前那門內小桌上的籤筒。
籤筒上幾縷黑氣流轉,卻被一層湛藍光芒層層環繞,溢散不出。
賈道人一愣,隨即苦笑。
“這位大人好武功。”
他至今還未碰到過能抵禦或是剋制丹毒的江湖人,即便是修行而出的異種真氣都會被其吞噬。
顧小年將籤筒放到桌上,湛藍消失,他略有幾分好奇,“這種東西,倒有些意思。”
賈道人道:“不甚稀奇,長久放在身上,以體內丹毒溫養,就會與心神產生奇妙的聯繫,沾染上這種毒性。就像是火器一樣,只是工具罷了。”
“工具。”顧小年點點頭,目光移開,笑了笑,“不錯的手段。”
賈道人附和一笑。
“告辭。”顧小年抱了抱拳,與柳施施轉身而去。
此時厚重的雲層擋住陽光,刮來的風透着不少涼意。
賈道人看着兩人背影消失,不由得吐了口氣。
他很緊張,只因爲對方帶來的壓力太大。
他朝道觀內走去,這等事,必然是要與箴妙師妹商議的,因爲只有她才能聯繫上林凡祖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