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小年去另開了一間房,也剛好是酒樓中最後的一間客房,在最高的五層。
他吩咐了小二燒好熱水送去,然後從窗外掠出,站在了房頂上。
夜幕降臨,星光閃爍。
這是比前世還要耀眼許多的星空,明亮,仰望時令人畏懼且心生神往。
然後,目光落下,是山嶺起伏間的小鎮,流光滿目,入眼喧囂。
嘭!遠處有煙花綻放,吵吵鬧鬧。
這是個繁華的鎮子,人來人往,最不缺的便是燈火,千盞萬盞,藏進眼眸。
顧小年靜靜看着,衣袍被夜風吹動。
這是前世所達不到的高度,也是前世所看不到的風景。最主要的,是前世感受不到的溫暖,遇不到的人。
而在這裡,他的相貌並未變化,也是一樣的爲人處世,溫暖、良善、學會去擁抱降臨的困境和災厄,可其實,仍是武功改變了這一切。
不然,似乎只是換了個時空的繼續平庸下去。
他的眼裡好像含着光。
“一個人躲在這裡偷偷哭?”
有聲音從身後傳來,接着便是有人踩着瓦片,有些小心地靠近。
“我說過,不要再跟過來。”顧小年淡淡道。
“不跟來的話,怎麼能看到你在哭呢?”鳳梧換了身衣服,素雅,保守了許多。
她自顧走過來,身上帶着淡淡的芳香。
顧小年轉身,並不想解釋,而是打算走。
“哎,就不能陪我說會兒話?”鳳梧不忿,“我來都來了。”
“不熟,沒話說。”
“那就沒話找話唄。”鳳梧不以爲意。
顧小年轉身看她,平靜道:“咱們不是一路人,聊不到一起去,而且,你能不能活不該問我。”
鳳梧懵懂似的眨了眨眼。
“我沒有跟浮雲觀爲敵的打算。”顧小年說道。
“你怕?”鳳梧笑了笑,“那些所謂的陸地神仙已經被天道嚇破了膽,而我能感受得到的是”她頓了頓,眸光微低,聲音帶着蠱惑和凝重,真摯和某種壓抑,“眼前的你,是現在人間最強的。”
顧小年神情不爲所動,他性格中雖然偶爾會自負,卻從不自大,自大的人在一路中他遇見過,都被他殺了。
所以,他只是點點頭,“承蒙誇讚。”
鳳梧呼吸一窒,然後隱有惱怒,“你現在是半步天人了對不對?那些人不敢出世,你要是想做什麼,誰能擋住你?而我知道那艘樓船在哪,也知道它所有的秘密,你難道就不想親自登上去看看?你難道就不想得到更強的力量?”
她語氣中旖旎而纏綿,紅脣輕啓,聲若春雨酥骨,“到時候,你我雙宿雙飛,共探長生之道,而若想取這天下,更是如探囊取物。咱們做一對真正的神仙眷侶豈不更好?”
“說完了?”顧小年道。
鳳梧下意識點點頭,可眼中並無喜意。
“說的挺好,可我不感興趣。”顧小年說道。
鳳梧咬牙切齒,“我對你來說,就沒有一絲一毫的吸引力?”
她面容有些悲傷,眼眸晶瑩,面容姣好而如泣如訴,身段窈窕凹凸有致,尤其是那一雙長腿,更是罕見。
她可妖嬈可火熱,可清純可嫵媚,從她一個人的身上,便能感受到千百個女子的風情。
顧小年看她一眼,眼裡有對美的欣賞,卻沒有褻瀆污穢的慾念。
鳳梧看懂了,臉色逐漸平靜下來,只是夜色下,高挑的身子有些單薄,有些無助迷茫。
“我不明白。”她說道,“我究竟哪裡差了,哪裡不如她?”
她想到了仍在那艘彼時便是整個世界的樓船上的時候,那時候她還未長開便能感受到無數覬覦窺探的目光,下流、淫邪、強烈的佔有慾望等等。
那是恨不得將她整個剝開,將一切都看清,將一切都呈現在眼前的邪惡。恨不得融入進她的血肉,融入進她的骨髓當中的慾望。
她害怕,她掙扎,所以她拼命地適應那種丹毒的力量,只有猛烈的毒性纔是最好的保護傘,才能讓那些人不敢碰她,纔是可以活下去的依仗。
但她依舊討厭那些目光,所以在某個時候,她挖出了那些人的眼睛,將他們吸收進了體內,成爲了血肉的一部分。
或者說,是讓自己變強的養分中的一部分。
她對自己的相貌無比自信,對自己的這具身體無比自信。踏上這座江湖之後,她享受那些看着自己的目光,因爲其後在挖出他們眼睛、吞噬掉他們的時候便更有快感。
可現在,眼前的男人竟然視自己於無物,竟然對自己完全提不起那種興趣。
這讓她受挫,這讓她憤怒。
“是不是因爲她在你身邊待的時間久的緣故?”鳳梧說道:“我也可以,我也可以變成你喜歡的樣子,我可以一直待在你的身邊,你想做什麼,什麼時候想做都可以,我都可以滿足你!”
她方纔梳洗打扮,自認氣質模仿上與那個女子相差不大,而比身材相貌,她另有風情,也自認不會輸。
顧小年搖頭,輕笑,笑容卻沒有溫度。
“只是因爲,她不會像你這樣。”
“什麼?”鳳梧一怔。
“她不會求饒,不會爲了活命而乞憐獻身,不會作踐自己的身子,不會說這麼多無關的廢話。”
顧小年輕身道:“她只會揮刀,直至死去,如此而已。”
鳳梧張了張嘴,數次,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傻麼,很傻,在她想來。
她覺得,如果真的會有這種人,那是因爲對方沒有嘗試過死亡的滋味,沒有見識過真正的恐懼,是對‘死’究竟是什麼概念而認知的還不夠深刻。
要不然,怎麼會有人不怕死?
她想笑,嘲笑,卻笑不出來。
“總有些東西,是比活着更重要,也比只是活着而更讓人愛慕。”
顧小年忽地笑了笑,有種少年的純真,“也可能,我只是喜歡她罷了,就這麼簡單。”
他轉身,“所以,別再來打攪我了。”
鳳梧看着他的身影消失,久久無法回神。
……
一樓,燈火通明。
孫衝合等人已經在了,一張方桌,飯菜琳琅可口。
江凌濤滿面笑容,正說着,“此行還是第一次吃這麼地道的蜀地美食。”
公羊辭笑他,“蜀系風味天下聞名,咱們這才吃到哪啊。”
孫衝合搖頭,“要真把所有佳餚都端上來,十個你們也吃不了。”
“哎,顧兄弟來了。”公羊辭雙眼一亮,連忙招呼。
顧小年笑着點頭,過去。
“柳姑娘沒一起下來?”孫衝合隨口問道,“葉仙子也沒來。”
“可能是乏了吧。”顧小年方纔下樓時看見她們房間熄了燈,自是沒失禮感知的,所以才這麼說。
孫衝合點頭道:“清蟬師兄和玄空在樓上用齋飯,不會下來了。”
話裡意思,自然是要看着那些怪異等人的。
不過公羊辭則是笑笑,“玄空師兄無酒不歡,齋飯尚無肉,我想他一會兒肯定忍不住下來。”
說着,幾人自是笑笑。
“哎,那鳳梧呢?”江凌濤邊吃邊問。
顧小年道:“該是不餓吧。”
孫衝合端起酒杯,道:“來,孫某敬顧少俠一杯。”
公羊辭和江凌濤也連忙舉杯,“對,此次幸虧仰仗顧少俠出手,不然的話,咱們可真交代在這了。”
顧小年也不拿捏矯情,便端杯,跟他們碰了碰,而後一飲而盡。
公羊辭笑了笑,起身,剛端起酒壺,還未來得及倒酒,樓上便是一聲猛烈的轟鳴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