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卻並不安靜。
那是個身形有些瘦弱的中年人,他穿着對襟的短衫,黑白打扮。一頭白髮梳理整齊,武功路數多爲指爪,而他的下盤異常沉穩,必然有不俗的腿上功夫。
他獨自面對柳施施和葉聽雪的圍攻,目前來看並不弱於下風,呼吸未亂,出招應對遊刃有餘。
而這可是兩個身負傳承的宗師強者,不可以尋常宗師度之,而就算是換做其他聖地出身的武道宗師,此刻也早該敗了。
葉聽雪用劍,劍法空靈迅疾,如飄雪,如驚鴻,出劍時彷彿閃電一瞬,殺氣藏於劍下。
柳施施的刀之前便毀了,而顧小年原先也聽她說過,冥刀之技法對刀的材質有很大的要求,要必然能承受住連番的劈砍揮擊和罡氣的席捲,所以在刀毀之後,她便沒有用過刀法。
她手上帶着那雙青色的薄織,掌刀詭譎,配合身法,每一次出手足以讓對手乃至旁觀看去之人有種刀指眉心的刺痛鋒芒。
而那中年人也就是唐門家主唐戰卻四平八穩,明明是唐門中人,武功卻看不出陰毒刁鑽,只是看着,便更像是那些成名的武道名宿,有種巍然大氣。
顧小年微微凝眉,他仔細看着唐戰的出手,感應着戰團中氣機的變化,自然之氣如縷,反饋在心頭。
數息之後,他從中有所分辨,想了想,略微沉吟片刻,便明白過來。
唐戰這是借力打力的路數,是將勁力的某種變化理解到了極致,運用在了更高層次的宗師交手之上,或者說,是如臂驅使的運用已經成了本能習慣。
也即是,看似現在是唐戰以一敵二,其實是將來自葉聽雪和柳施施的攻擊相互作用,他起到了一箇中轉,真正在交手的,其實是她們兩人。
而依着她們兩人的見識,此時不會看不出來。
顧小年並未着急出手,他是在學習唐戰的這種技巧,這種將勁力化爲本能,變成自身骨子裡一項能力的技巧。
後天練力,先天練勁,其實這並非破境之後便不再擁有運用的力量,只不過是下意識將它忽略了,而過度去依賴罡氣的鋒銳。顧小年想着,心中在滅殺老供奉之後悄然升起的自負凌然之意漸漸消失了。
武道而無涯,亦是逆旅,他不過是其中行人而已。
顧小年閉了閉眼,身上氣息從飄渺而清晰,如隔山海般的不可見逐漸踏至眼前,顯露真容,向你微笑。
然後,他的身影於原地消失,彷彿閃電驚鴻,出現在了二十丈外的房頂上。
唐戰一直在警惕那個突然出現在窗邊的身影,同時也在着急喻天鋒和雷斷他們爲何還沒有成事,而且爲何會讓這麼個人出現在那裡。
但當對方的身影消失的時候,他心中警鈴大作,一瞬間緊繃到了極點。
唐戰瞳孔一縮,手若鷹爪,朝一旁抓去。
勁風撕扯,其中帶着劍氣的森寒鋒銳,帶着刀意的詭譎陰冷。
“小心!”柳施施脫口而出。
她知道眼前之人的武功路數有些古怪,竟能反以她們兩人的武功來彼此剋制抵消,從而達到消耗拖延她們內力的目的。
而現在,對方這一抓看似平平無奇,只是速度快而角度刁鑽,但實際上,其中罡氣變化中裹挾兩人於劍道和刀法中的一絲真意,如果大意應對,必然躲也不過,落下重傷。
顧小年如同撞上這一招,而先天一炁於體內流轉,一縷縷莫名氣機逸散,眼前唐戰出手中所攜帶的武道真意漸漸消融。
唐戰眼底微有變化,而在電光一瞬之間,他看到眼前之人雙目微睜。
無息之際,大勢臨降,天地斬流。
顧小年從容側身,躲過一招,而後探手,以手背擊之,唐戰雙眼一下瞪大,他的下巴整個崩碎。
一息之間,顧小年指若疾電,在唐戰身上點出數下,以先天一炁併入奇門封禁之法,直接將眼前之人打飛。
房上瓦片掀開,唐戰整個崩飛滑出數丈,而後縮成一團,口中吐血,目呲欲裂,偏生一動也不能動。
……
葉聽雪收劍,看着立於身前的背影,抿了抿脣。
她在方纔感受到了那股熟悉的力量,也即是所謂的‘勢’,曾經她便領教過,只不過說起來卻遠不如現在這般清楚。
那是出之必死的能力,超過了所見的任何武功,如果非要形容,那便是像律法制定伊始的意願,也即是類同規則性的力量--此方天地的力量,卻是以人激發,將之掌握應用。
她很想問,這種力量如何修行得來,並非是爲了窺探天人之境,只是對力量的渴求。
變得更強,是每個人都有的追求,亦是目標。
“走吧。”
顧小年上前,將唐戰拎了起來。後者眼神驚恐,其中更多的是陰毒怨憤。
但顧某人自然不在乎。
三人自房上下去,浮香樓因爲火藥的緣故有不少地方已經起了火,只不過其中小廝和酒樓夥計不少,都在救火。而更多的,是在四下街面上圍觀的人。
竟然有人圍殺聖地諸派的傳人?這是江湖太久沒有發生過的事情了。畢竟,這不是簡單的一個兩個,而是好幾個出身聖地之人,出手的還是一州豪強,放在偌大江湖也是頂尖那一批的老牌勢力。
附近唐門的那些人已經的被孫衝合等人或制住拿下了,或直接擊殺。雖是精銳,也不過是先天和先天絕頂的一些人,在宗師面前,如常人無異。
而通過這一點,四下之人也恍然驚覺,這些人竟然全是宗師強者!
鎮子裡自然是有官府中人的,除了這麼一檔子事,事實上在火藥響起的時候,他們便已經出動了--雖然先前唐門自是打過招呼,可要是明面上不來人,這讓此地久居的民衆和往來之人如何想?
一旦傳揚出去,此地聲譽受損,利益自然就少了。
而且,能在此地擔當父母官的,背後又怎麼會沒有關係網呢。
此時,便是官府打扮的一箇中年人正點頭跟公羊辭說着什麼,此人態度毫無官氣,雖說不至於低三下四,但恭敬是看的出來的。
畢竟,就算他們在官場或是江湖上再有關係,當面對任何一個武道聖地的傳人,更別說是武道宗師的時候,他們也硬氣不起來。因爲實力,導致兩者完全不對等。
公羊辭面帶不悅,一旁的江凌濤臉色蒼白,胖和尚玄空氣息萎靡,兩人坐靠在馬車的車轅上,自是受了重傷。官府幾個官員打扮的人都陪着笑,在跟面沉如水的孫衝合解釋着什麼。
這時,顧小年甩手,將唐戰丟到了那些耷拉着腦袋的唐門暗堡中人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