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京是三朝皇都,直至大周而廢,又有南都之稱。
這裡是傳統意義上的天子腳下,城闊而牆高,如今雖比不得神都繁華,但也不逞多讓。尤其是那條過城的粱河上,二十里畫舫,流淌漲膩,棄脂之水。
一艘樓船,便順着粱河入了玉京。
城外水關截流,如此大船自然進不去,但早有軍卒看見,指揮着原本滯留或是擋在前邊的畫舫船隻繞開,劃出一艘帶着某處兵營標識的小船,早早等着。
“孫師兄!”有人在城外水關的碼頭招手,遙遙招呼。
衆人下船,孫衝合一襲道袍,步履從容,氣度非凡。而公羊辭同樣如此,自信非常,如同回家一般。
因爲這裡是玉京,往西六十里便是上行山,聖地浮雲觀所在。毫不誇張地說,他們浮雲觀門人說話比玉京的官府還要管用,而這玉京,便是他們的後花園。
等在碼頭的是一個面向稚嫩,不過十三四的小道士,先天境的修爲。而在他身後還跟着兩個同樣穿着道袍的中年人,俱都是絕頂高手。
此時,見了孫衝合一行而來,登時收拾表情,上前拱手行禮。
衆人自是回禮。
孫衝合簡單介紹一番,然後問向身後衆人,“各位是先到玉京遊玩一番,還是直接上山?”
他這話裡其實帶了一重意思,按本來商議好的,他們自然是直接上山的,去先將事情說明或是定下此事之後的基調、各派此後事宜等等。
可現在,他話裡隱隱的意思是讓衆人此時選擇先不要上山。
葉聽雪看了一眼那笑嘻嘻的名爲王羽的道士,然後問道:“那不知,他們是否與我等同行?”
她話中的‘他們’,自然便是指林凡箴妙等蜀地怪異出身的人,如果他們與自己等人分開,反而跟孫衝合幾人上山的話,浮雲觀此舉,便值得重新商榷了。
此話既出,孫衝合臉色不變,看向王羽三人。
王羽笑着拱拱手,然後道:“他們自然是要隨我們一併上山的,師叔祖他們還在等着呢。”
公羊辭是個急性子,此時自是看不出高興,“江師兄和玄空師兄都因此受了重傷,得要讓師叔祖瞧瞧。”
“山上有藥,到時候讓公羊師兄帶來就是。”王羽仍是笑眯眯的。
此話一出,衆人臉色微變。
浮雲觀現在這般動作,其中若無特殊意味自然是假的。
“所以,我們上不得山,但他們必須要跟你們走了?”葉聽雪這次直接問孫衝合。
孫衝合臉色難看幾分,他看了眼王羽,後者渾然不覺。
浮雲觀雖然是古老的聖地,但有人的地方就有齷齪,更別說是聖地之內的利益。而在如何對待‘怪異’和與那艘樓船有關的事情上,其中更是分出派別。
當他今日看到是王羽出現在此的時候,他便明白,自家師傅和師叔怕是沒有爭過那些老頑固,也即是所謂的‘師叔祖’。
孫衝合握了握拳,若是所料不假,他此前的傳信,怕是都被他們中途截留了。
王羽搖搖頭,笑道:“這是師叔祖下的命,我也只能照辦。”
清蟬誦了聲佛號,睜不開的雙眼此時帶着認真,“既然你一口一個師叔祖,不若讓他親自來?”
“放肆!”
“好膽!”
出言呵斥的是王羽身後的兩個中年道士,此時臉色陰翳,目光冰冷地看向清蟬。
而王羽臉上的笑容同樣收斂下去,他淡淡道:“清蟬師兄,這裡是太予州,不是太?州,你說這話,不覺得太過放肆了麼?”
清蟬淡笑,道:“大家背後的目的彼此都明白,可我等拼了命辦成的事情,自然要辦得妥當才行,不明不白不清不楚地,貧僧可不會答應。”
“是麼。”王羽笑了笑,然後看向孫衝合,“那孫師兄,你是如何打算的?”
孫衝合咬了咬牙,很是猶豫。
他是浮雲觀的人,觀中規矩不容質疑,數千年來,尊卑刻進骨子裡。他們可以有腹誹,卻不能付諸於行動,而也正是在這種規矩下,浮雲觀纔可以屹立至今。
公羊辭看向孫衝合,兩人臉色同樣有些黯淡,更帶着深深愧疚,哪還有剛到玉京,下船時的風采。
顧小年一直看着,此時忽而問向身邊的林凡和箴妙,“你們想上山嗎?”
“啊?”林凡和箴妙俱是一愣。
兩人方纔無比緊張,本以爲浮雲觀帶着善意,可如今從那小道士的表情和話中不難看出來,對方完全是把自己等人當成了貨物,打算隨意安排。
這自是讓人惱火,可偏生無能爲力,本來兩人還無奈而相視,覺得以後自是灰暗、前途未卜、命不由己。可現在,當聽到這麼一句話,而且還是出自那個人口中的時候,他們忽然便看到了希望。
“當然是不想的。”林凡沒有絲毫猶豫,這個爲怪異同類奔波了數年,甚至耗費了一切的中年人,此時很是認真。
箴妙攬着他的袖子,同樣點頭,話語真誠懇切,“還請顧大俠相助。”
“大俠算不上。”顧小年說了句,然後道:“那就走吧。”
說着,他直接轉身,恍若無人般地,朝河畔而去。
柳施施抿脣一笑,輕拽了把葉聽雪,兩人同樣跟了上去。
而林凡和箴妙自是如此,腳步輕快。
鳳梧恨恨看了那紅衣背影一眼,卻也很是誠實地跟上。
王羽有些愣神,轉而心中惱怒,他上前一步,厲聲道:“站住!”
顧小年腳步未停。
“我讓你站住!”王羽稚嫩的臉上通紅一片,他剛待拔劍出手,卻被孫衝合攔住了。
“此事本就是觀中理虧,你莫要衝動。”孫衝合說道。
公羊辭卻是哂笑,他心裡想的自然是這個自覺在觀中八面玲瓏、會做事且人人都敬他三分的乳臭未乾的小道士天真,要不是對方乃是某位師叔祖的直系後人,哪會有人搭理他?
這種自以爲是的臭小孩,討厭的很。
公羊辭抱臂,心裡巴不得那煞星兇人一巴掌將這小子拍死。
是的,在他心裡或者說衆人心裡,已經對那穿着紅衣的人有了共同的認知,也自是通過各種渠道,或真實或猜測地知曉了他的身份。
主要還是此時的武道修爲和戰績,非以煞星兇人,還有何其他更好的稱謂來形容?
……
王羽顯然是聽不進去的。
浮雲觀乃當世武道聖地,道門魁首,可以說是號令江湖而莫有不從者。而他在觀中橫行無忌,是人便要敬他三分,如何受過這等輕視?
如今是師叔祖讓他來辦此事,就是給他添一份資歷。此事之大,他能從一向疼愛自己的師叔祖話裡聽出一二,若是此事能辦成,那以後誰還敢說他只能靠祖輩餘蔭卻沒有真本事?
所以,任何的懷疑和波折他都不允許出現,而現在,這個當出頭鳥的穿紅錦之人,便是他拿來立威的對象!
王羽一把將孫衝合推開,指着那道背影便道:“不只是你,就連他們,今日都必死!”
此話一出,包括清蟬和江凌濤在內的衆人臉色皆是一變。
這是威脅,對一位武道宗師且還是殃及對方身邊之人的生死威脅。
“不要!”
這並非是孫衝合與公羊辭下意識的阻止,而是來自數十丈外的水關之上,有一道身影從關上飛掠而來。
而他並非是對王羽等人喊話,而是帶着驚恐似的,朝着那抹側身回頭的身影出言。
但顧某人既已起殺心,如今又有誰能阻止?
氣機無形無相卻轟然,王羽因憤怒而漲紅的臉上依舊帶着冰冷和狠辣,只不過在這般猙獰之下,是一下變得驚駭恐懼的眼神。
他背後長劍在下一瞬自行飛出,如同護住,卻只餘一聲悲鳴,劍身無光,碎裂成段。他脖子上掛着的紅繩同樣無風飄起,上面有一塊玉符,此時化爲一道無比鋒銳的劍意而出,斬向眼前。
而在肉眼看去空無一物的地方,卻是先天一炁而成的細密網羅,那是一道道劍氣,如同一座樊籠般。
兩者接觸,轟然巨響,彼此泯滅。王羽倉皇后退,而那兩個中年道人則是怪叫一聲,齊齊朝前打出一掌,以做抵抗。
同時,那自水關而來的中年道人距此不過幾丈距離。
然後,在神情各異的衆人眼中,王羽的脖子上忽而出現了一抹紅線。
紅線逐漸崩裂變大,接着便是鮮血噴出,他的腦袋滴溜溜地一下掉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