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小年沒有立即答應下來,因爲這件事仍需從長計議,最主要的,是需要一個機會。
就算他現在自負武功,半步天人,也不敢說能於數十萬的大軍之中去刺殺中軍大帳的主將,更逞論殺人之後的全身而退了。
他有良知,會心生憐憫,願意爲自己爲他人、爲所謂的大義去做些事情,但他現在還不想死。
顧小年很清楚,值得與否,以及要爲誰,他都有自己的判斷。
……
“如果說,直接入宮把她殺了呢?”
在去用飯的路上,一直沉默不言的柳施施忽然開口。
不光是顧小年有些驚訝,就連諸葛伯昭都凝目看去,眼底帶着沉思和探究。
柳施施卻看向府中一旁,那裡的樹落盡了葉子,草植枯黃,要等另一年的春來,綠意纔會迴歸大地。
她就這般看着,臉色平靜而冷淡。
諸葛伯昭沉默一瞬,然後道:“就算能殺了她又能怎樣呢,受折騰的永遠是黎民百姓,你莫要有這種想法。”
說着,似乎是爲了增添說服力,他繼續道:“既然她想當皇帝,又得到了那麼多的支持,那就且看着也無妨,等她本事用了,是平庸還是明君自然能看出來。”
“一人終究亂不了天下。”諸葛伯昭最後道。
顧小年看他一眼,“說說時間地點吧。”
諸葛伯昭一愣,緊接回神,“暫且不急,先看那位陛下如何應對,而且,有關怪異之事尚未妥當。”
顧小年兩人相視一眼。
“唐門心懷不軌,那來京的唐門長老唐琮已經被關進天牢,而現在,各派都在瓜分唐門和霹靂堂原先的勢力和生意。在你們回京後,以浮雲觀爲首,通過暫居白馬寺的雲缺遞了帖子,除去雪女宮外的六大聖地,包括久不現世的劍廬,都有意參與進怪異之事。”
諸葛伯昭沉聲道:“他們想要從鳳梧的嘴裡,得到那艘‘蜃龍’樓船的下落。”
柳施施輕笑,“浮雲觀想借小年的手除掉觀中那些礙事的老傢伙,於結果雖然不是弄巧成拙,但也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人被咱們帶回來了不說,還失了面子。”
“不錯,現在就是他們想要找回面子,還想要裡子。”
諸葛伯昭接過話來,看向身邊的那人,道:“你以全盛氣機感應天地,引發異象,這纔是浮雲觀當日乃至一路未敢阻攔的原因。”
此時,三人已經到了堂中,諸葛伯昭給兩人拉開椅子坐下,桌上是類似火鍋的美食。
“鎮派神兵和陸地神仙不出,宗師之境便是武道巔峰,但誰能想到,竟還有你這位半步天人。”
諸葛伯昭話中含笑,卻也有坦蕩的羨慕,他一生所求便是武道凌絕頂,卻前半輩子爲情困頓,後半生又爲朝廷操勞,於武道上,念頭雜了,本該有的領悟就摸不到了。
能引動天地異象,必然是明悟天地某種大勢,身具天人特徵,如此方爲半步。但當今天下,又有幾人能夠做到?
勢,存於天地之間,有人遊歷四方,有人終生浪跡天下,可這種東西是通玄的,需要悟性的,除此之外,誰也不知道它該如何落於人力。
諸葛伯昭羨慕不假,但他知道分寸,不會去問。
“說得好聽。”柳施施淡淡一笑,“他們想要的,還不是有關長生的隱秘。”
曾因蜃龍樓船出現了無極仙丹這等可以直接填補一甲子功力的東西,所以這等可抵消歲月的一切,都是爲人所追尋的對象。沒有人想死,尤其是那些看到死亡的人。
諸葛伯昭未置可否,他自是知道這一點的,世上總有幾個人靜極思動,會彼此交流念頭,哪怕自己不做,也會去讓手下的人去做。他們雖然是鬼,可還有人需要藉助他們的餘蔭。
顧小年對這些並不在意,他看着桌上片好的一盤盤羊肉,說道:“我覺得,顧昀可能還活着。”
柳施施正夾了羊肉往鍋裡放,此時筷子頓了頓。
諸葛伯昭眼皮一跳,目露驚異,“顧子嵐還活着?”
他的語氣有些激動,依他如今身份和過往經歷,少會如此。
只是嚴格來說,顧昀屬於託孤之臣,他是大周狀元,本是爲了復仇,可後來卻爲朝廷付出生命。尤其是對江湖來說,他幾乎是以一己之力促成了剷除魔教的計劃。
不能說他沒有私心,只是他承受了常人所不能承受的,理解了常人所無法理解的,更是做到了常人所無法做到的。
這便是一個人的器量,而若以俠義論處,顧昀必然兼具。
而朝廷、江湖乃至天下都需要這樣的人,諸葛伯昭心生佩服,所以纔會有些失態。
顧小年搖頭,“我也只是懷疑。”
說着,他便將在蜀州時,林凡包括葉聽雪他們遇見的那幾個灰袍人的事情說了,並且將自身懷疑也說了出來。
“傅如依麼。”諸葛伯昭點頭,“的確,十年前她於你先離開神都之後便再也沒有了消息,而最後有關疑似的消息,便是她也曾出現在七劍鎮,於那歇腳。”
說着,他話語一頓,接着看了眼雖是在聽,卻也在蘸料吃着羊肉的柳施施,而後看向顧小年。
“說起來,容清兒你應該不陌生吧?”
柳施施耳朵動了動,眼神似有似無地飄了過來。
顧小年點點頭,他的記憶力非比常人,自是記得的。
“她,怎麼說呢,十年裡常常來公門打聽你的消息,尤其是六扇門這邊,她幾乎跟每個人都能說上話了。”諸葛伯昭有些無奈,後一句算是解釋,“她父親是靖王麾下最重要的將領,哪怕是在神都,也沒人敢惹她,公門裡的人都會給她幾分面子。”
顧小年覺得他廢話有些多,便伸手去拿了筷子,但看着桌上的肉片,明明是想吃,卻沒多少胃口。
他反而想要吃生肉,像是在那幽暗的地方里,所吃的那種活生生的鮮血淋漓的生肉。
他猛地閉上了眼睛。
桌上兩人自然發現了他的異樣,柳施施眼中一急,便要起身過來,而諸葛伯昭還以爲是自己那句話惹得對方如此,不由皺眉懷疑。
“我沒事。”顧小年勉強一笑,他看着臉含擔憂的柳施施,解釋道:“不是武功修爲上有什麼問題,就是心裡應該還有些芥蒂,過段時間會好。”
柳施施一怔,看了眼桌上的吃食,又想起同行月餘,對方吃素偏多,相對而言其實飯量於此武道境界來講自是極少。
她有些明白了,卻更爲心疼,但偏生毫無辦法。
難不成要讓他閉上眼睛,自己去喂他?她念頭至此,忽而一愣。
顧小年不知道她在想什麼,只是看向諸葛伯昭,道:“然後呢?”
“什麼然後?”
“你不繼續說嗎?”
“噢,對。”諸葛伯昭點頭,然後道:“後來你回來之後,我都忘了這件事,直到你離京,她又來了。”
“我實在不忍心,就將你還活着的消息告訴她了。”他攤了攤手,嘆了口氣,“一個小姑娘,等了你這麼多年,爲你做了這麼多,這份執着和心意,我看着難受啊。”
柳施施放下筷子,目光不善地看着他。
顧小年同樣如此,嘴角輕抿,打算聽聽這老小子的下文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