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雲州。
處處烽火,鐵騎喧囂。
硝煙裡,望不斷的是曾經的山河路,看不盡的是逃亡的人。
大周竟然會敗?
以往馳騁天下,縱橫沙場無敵的大周軍隊只是數日便潰不成軍,草原大軍勢如破竹,徑直南下。
這是一座孤城,城牆殘破,將士浴血帶傷,一道身影站在箭樓上,雙手用力地抓着窗沿,目光落在遠處劫掠的草原騎兵和那如雲般的戰陣上,目光如炬,卻有深深的仇恨和無奈。
不只是他,每個人都有一種無力感。
他們的計劃失敗了,最終導致了現在的局面--林蒙並未得到北帳可汗莫良多的信任,女帝周衿的謀劃被北帳軍師阿赫嚓託洞悉,將計就計,而後在數日前便開始着人打入林蒙叛軍的內部進行瓦解。
林蒙手下的軍隊潰敗,如今與他困守孤城的都是曾經北凜州肅王麾下的精銳,至於那些收攏來的叛軍和匪類,現在就在城外,是那些草原人的先鋒。
而如今率領他們,先鋒爲將的就是往日在自己面前卑躬屈膝的一個似乎是北凜州某個山頭的小寨主,當然現在肯定不同於往日了。
“林蒙,林將軍,你能在咱們義軍的手下堅持這麼多天,已經是能耐了,可現在你手底下還有幾個人?”
喊話的人騎在馬上,是個中年漢子,只不過身形消瘦,臉色青白,眼袋浮腫而眼中遍佈深色的血絲。這是長久吸食毒散和縱慾的特徵,而他的武功並不強,先天之境而已,原先只是山上的小頭目,可如今,他竟是指揮着十萬‘義軍’的統帥,如今的破城先鋒。
這一切,都是那位相貌友善的異族軍師帶給他的,這是重視,也是信任。至於是否爲利用,他不去想,因爲這深究不了,自己又何嘗不是利用了對方和這場戰事?不然的話,他要如何才能混到今天的地步?
他叫應無求,能有今日,應也無求。
“肅王鎮守邊關,名義是分封,可這就是流放啊,諸位兄弟跟着他戍卒邊疆,多少年沒去過神都了?神都繁華啊,可不是咱們這窮鄉僻壤能比的。”
應無求喘了喘氣,大聲道:“降了吧,林將軍,諸位弟兄,可汗不會虧待你們的,北凜州還是你們的地盤兒。”
林蒙自箭樓探身,聲若洪鐘,語氣森冷,“入彼娘!要打便打,哪這麼多屁話?”
應無求的臉色沉了沉。
“林某的腦袋就在這,鎮北軍三萬將士的腦袋就在這,有能耐的讓阿赫嚓託那個蠻子來取!”
林蒙伸手,一旁副將遞過一張大弓。
應無求眼尖,遙遙看見了,登時一聲怪叫,勒馬便要回陣。
“我去你大爺!”林蒙拉弓如滿月,弓弦如霹靂,一箭射出。
應無求眼睜睜看着飛箭而來,目呲欲裂,可他根本躲不過去,而在此時,一道劍氣斬出,直接將這箭矢於半空斬爲兩段。
林蒙臉色陰沉,他不求這一箭能殺人,只是方纔乃是一個絕頂高手全力射出的一箭,而對方只憑一道劍氣便將之斬落,此人必爲宗師強者。
他輕呼口氣,知道對方不可能是莫良多或是阿赫嚓託,便看向城牆上面色平靜的袍澤,狠狠拔出了長劍。
“御城!”
而幾乎是下一刻,城外鼓聲大作,應無求回陣之後,喊殺之聲沖天而起,他們開始攻城了。
戰爭是殘酷的,而戰場也無法去具體形容,只是一個個鮮活的人倒下,後面的活人接着頂上去。他們會害怕,神情之中並非只有狂熱和憤慨,沒有人喜歡打仗,只是爲了生存,爲了勝利而不得不向前。
武者在戰場上亦會產生巨大的作用,只不過需要長久的演練磨合才行,而像那些叛軍中爲了利益籠絡加入的匪類綠林之徒,在這戰場上就是送死的炮灰,哪怕他們的武功比很多人還要高。
箭矢如蝗,洞穿了一個個人的軀體,而火槍和火炮則會在城下入侵者每一次的衝鋒時響起,阻礙住他們的腳步。
半個時辰,一個時辰,衝鋒沒有停止,防守依舊頑強,而死去的人卻越來越多,戰爭也沒有要停止的跡象。
林蒙已經親自上陣,於城牆上往來奔襲,殺了不知多少藉助雲梯伺機飛躍上來的武道好手。
這個北方的漢子手持兩柄闊劍,絞殺如風車,他就像是一面旗幟,存在於現在的已經失去部隊番號的每個鎮北軍將士的心裡。
……
城外,凝陣成雲,此時如黑雲般不動的中軍大帳。
阿赫嚓託穿着大周流行的儒衫,腰間佩玉和君子長劍,身材有着草原人的高大,只不過因長居大週中原的原因,面色雖然微黑卻並不粗獷,反而有種異域的健色。
身邊的侍衛遞過單筒的望遠鏡。
“每當看這‘千里眼’,都覺人智慧之神奇。”阿赫嚓託小心將鏡筒抽出,感慨道:“大周人傑地靈,能工巧匠無數,這在西域都算繁複的工序,一朝被中原人看通原理,就可以量產,有些錢財的人家裡都可以買來給小孩子玩耍。”
“咱們可不行。”他意味莫名地笑了笑,將千里眼湊上去,瞧着遠處的城牆,道:“林蒙是個將才,只可惜跟錯了人,大周像這類的人很多,他們受制於人,發揮不出自己的才能,可惜了。”
背後有人走來,地下的陰影顯示出這是個異常魁梧的漢子。
他穿着一身帶羊毛的甲衣,身高近丈,膀大腰圓,而雙臂上各有九個雕刻飛龍的銅環,走來時清脆作響。
“軍師是惜才?”他甕聲而語。
阿赫嚓託放下千里眼,看着身邊這人,輕笑道:“人才的埋沒是對上天的不敬,他們理應發揮出自己的才能。”
“就像是那個無求?”莫良多抱臂,咧嘴一笑,“據我所知,那種人在大周也不受待見,那種名爲逍遙散的東西,就像是美女和烈酒一樣會令人上癮。”
阿赫嚓託笑了笑,“螻蟻也會有它的用處,中原有句古話叫千金買馬骨,我提拔無求,自然會有很多人不服他,螻蟻之間會發生什麼不重要,但這對咱們來說是好的。”
莫良多並不在意,他只是道:“常聽人說神都乃天下之中心,珍奇無數,吾甚嚮往之。”
“美酒佳釀,天下神駿,還有數不盡的美女,可汗自會喜歡。”阿赫嚓託說道。
莫良多哈哈一笑,而後抓了抓後頸,道:“女子雖美,可若是尋常身子怕是經不起折騰。只是北涼離此稍遠,不然真想一睹那位聽雪仙子的芳澤。”
阿赫嚓託看他一眼,笑道:“大汗莫非是忘了神都那位冷豔的女神捕?”
莫良多舔了舔脣,輕笑,“只是不知道其人是否真有探馬所說的那般貌美驚豔,中原女子瘦弱,不知能否經得起咱們草原兒郎的征伐。”
“哈哈。”中軍帳外的草原將士聞言登時怪笑。
可在此時,場間忽而刮來微腥的風,就像是血一樣。
按理來說,戰場之上火和血從來不會少,可這陣風太怪,也太冷,就連這些適應了草原凜冽北風的北帳勇士都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阿赫嚓託臉色驟然一變。
莫良多面容陡然猙獰,他沉喝一聲,雙臂銅環震顫如打雷,拳握如炮擊,同時朝身後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