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船上自然是沒有什麼危險的,此次也並不是爲了參觀,而是有目的地去尋覓鳳梧所說的怪異之處,也即是那片奇異的光幕。
但這一路走來,上上下下,顧小年和柳施施仍是開了眼界。
千奇百怪,船上的設施和曾被人所居住的地方,那只是存在於文獻的、無比陌生的先秦似乎對他們掀開了一角。
柳施施忽然問道:“船上的屍體?”
鳳梧腳步微頓,沒應聲。
不多時,他們便看到了此行的目標。
這是因高溫灼燒而貫通了的數個房間,或者說是艙室。
那真是一片奇異的光幕,藍天和白雲,空中有好似飛鳥般的白色東西在飛,裡面隱約可見有好似螞蟻的黑點,而往下是方方正正的建築,只不過色彩各異,地上還有好似爬蟲般疾行的東西。
須臾,光幕裡的天黑了,裡面亮起了光,一盞兩盞,那是明明渺小卻無比明亮的光。
天空中依舊有飛鳥而過,只不過它會一閃一閃地明亮着,而地上的那些方正的居所更是透着熒熒的光芒。那地上爬行的更像是一隻只螢火蟲,它們如受困般不停,好像永遠找不到出路。
鳳梧看過很多次,神情平靜,她看向身邊的兩人,卻忽而一愣。
柳施施眼神驚異,眸子裡好像含着光,她好奇,想要湊近去看一看。
可顧小年完全不一樣。
激動、不敢置信、懷念、回憶等等複雜情緒盡皆出現在他的臉上,他的眼裡。
就好像是見到故人那般,或者說是所熟悉的東西那樣,說不上喜歡或是怎樣,只是有種此去經年的悵惘。
他是認識的,他是知道的,這是鳳梧心中出現的念頭。
“你......”她終究忍不住說出來。
柳施施也看向顧小年,同樣在這個已經很少喜形於色的人臉上看到了那般的種種複雜。
顧小年閉了閉眼,眼前如跑馬燈而過的、對於旁人所無比陌生且感到奇異的,對於自己來說卻是如此的熟悉。
因爲那是他前世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因爲那裡是他的故鄉。
這光幕之中所呈現的,是那片蔚藍之下的日與夜。
顧小年上前一步,手輕輕觸碰在這道光幕之上,如是手指放在水面,他忽而有種感覺,若是想,他便可以回去。
鳳梧皺了皺眉,便也上前,伸手放在光幕上。
“有什麼感覺嗎?”顧小年看她。
鳳梧搖頭,事實上,這種事情之前已經做過很多次了,除了有些許的好似海水般的涼意之外,沒有任何特殊的感覺。
柳施施將手放上去,感知片刻,同樣搖頭。
顧小年心有所悟,如同拉開窗簾那樣,手像是在水裡,輕輕一扯。
光幕一顫,陡然朝兩旁分開,在柳施施和鳳梧一下瞪大的眼中,眼前的光幕變成了漆黑的通道,幽幽地泛着冰冷的光澤,不知通往何處。
它就這麼存在着,存在於船板上,那明明是幽深,卻給人一種可以前進通行的感覺。
“這......”鳳梧臉色變了變,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麼。
柳施施同樣如此,她有些磕絆地問道:“這是什麼?”
“回家的路。”顧小年說道。
“什麼?”兩女看向他,目露不解。
顧小年輕笑,帶着說不出的意味,“我的家不在這,那邊纔是我的家鄉。”
柳施施蹙眉。
顧小年長吸口氣,腦海之中關於穿越以來的一切如光影斑駁而過,他看向柳施施,認真道:“你願意跟我去看看嗎?”
柳施施一怔,她本能地覺得那應該是個很遙遠很遙遠的地方,而且很可能再也無法回來。但她是相信眼前之人的,即使有危險她也不怕。
只是她想到了葉聽雪,想到了義父,她忽而有些不捨。
顧小年看她眼中神色便知道她在擔心什麼,當即道:“以後未必不能回來。”
柳施施猛地擡頭看他。
顧小年笑笑,他可不會忘記,能穿越此間可不是自己命數到了盡頭,肯定是觸發了某種媒介,那說不定以後還是有機會再回來的呢,要不然,此地爲何會有這等回返的通道?
更何況他如今陽壽千載,武道之路無限,未嘗不能得見更高深的層次,千載光陰,誰又能完全估量地到呢。
柳施施的猶豫只是剎那之間,她輕輕握住了那人的手掌,微微用力,如是堅定的內心。
顧小年笑了笑。
鳳梧癟了癟嘴,看着兩人,忽然道:“我能一起嗎?”
顧小年微愣,他之前還真忘了對方的存在了!
依着對方的性子,去了自己生活的世界,自己不能時刻盯着她,真說不好會發生什麼,而且,她肯定會帶上那隻鳳鳥的。
這還了得?
似是看出了他的猶豫,鳳梧咬了咬脣,有些落寞。
“那就一起吧。”柳施施說道:“也是有個伴兒。”
鳳梧雙眼一亮,也不管顧小年,頓時一拍手,然後發出一聲呼哨。
有嘭嘭響聲從樓船上方傳來,接着便是振翅之聲,然後從一旁傳來木板的撞擊之聲,那隻鳳鳥雖然有些虛弱,但仍是抖擻着精神飛了過來,只不過卻一下趴在了地上。
鳳梧撲哧一笑,伸手撫了撫它頭上的呆毛。
“去了那裡,要聽我的。”顧小年認真道:“動怒殺人之前要先問我。”
鳳梧乖巧點頭,不過卻站在了柳施施的身邊。
顧小年搖頭,他看着手邊的高大通道,深呼吸一口,剛要開頭,天邊忽而傳來沉悶的雷聲。
他眉頭忽而一皺。
雷聲很大,像是千軍萬馬在其中奔騰。
“天道怪物!”鳳梧臉色一白,如同靈魂都在顫慄。
鳳鳥雙翅蓋在頭上,身子顫抖着,低聲啼叫。
“你們先去。”顧小年說道。
柳施施倔強道:“一起。”
顧小年搖頭,天道怪物神秘莫測,是連老供奉和清淨這般天人都無比畏懼的東西,他如今面對,只是感知那遙遙而來的氣息便有些吃力。
他們有充裕的離開的時間,可此地通道已經開啓,而直到現在也沒有關閉的跡象,萬一那天道怪物隨之進去該怎麼辦?
那個世界武道不顯,這等神秘莫測甚至是對其沒有絲毫瞭解的怪物一旦過去了,顧小年不敢想會發生什麼。
他討厭麻煩,也不想被打擾。
雷聲漸進,速度很快。
“我一定會過去。”顧小年說道。
柳施施只是搖頭,眼中流下淚來,“咱們不去了好不好?我現在也很強,我可以跟你一起,就像在蜀州那樣,你知道的,我從來沒給你拖過後腿。”
鳳梧只是緊握着雙手,忍着身子的顫慄,這只是雷聲,對她來說卻有如天罰般震顫心神,彷彿有讓人形神俱滅的力量。
顧小年擁抱了下柳施施,而後鬆開,笑了笑,“這麼多苦難都度過來了,又有什麼能打倒我呢?相信我。”
雷聲如在頭頂,他擡起手指,在柳施施的鼻樑上輕輕颳了下,“放心,我保證。”
柳施施上前,在他嘴上一啄,“你一定要來,我等你,幾十年幾百年,我都會等你,只是別讓我等太久了,我怕。”
她知道對方已經決定了,他一定是有什麼考量和顧忌,而她也要像曾經那樣,像說的那樣不能成爲對方的負累。
柳施施一把抓住了鳳梧顫抖而冰涼的手腕,倒退着消失在了那幽深的通道之中,光幕上泛起了一層波瀾,很快消失。
鳳鳥還在打顫,只是聲音有些急促,顧小年沒有猶豫,幾乎是瞬間地踢出一腳,將這頭蠢鳥踢了進去。
帶着感激似的啼鳴還在耳畔,顧小年臉上的笑容已然消退,手上出現了一把深紅的長刀。
他邁步而出,擡眼看向空中那百丈範圍翻涌的雷電雲層,其中好似有一團氣息在起伏不定。
模糊的感知裡,那是有着呼吸的反饋。
“讓我...進去...”
模糊的意念傳了過來,伴隨着的是更強的雷鳴,而海上的天空陰雲密佈,天地之間一片晦暗,有雷暴在深青色的雲層中醞釀,忽而便有大雨落了下來。
顧小年感受到了一股急切和深深的惡意,那是一種極端的邪惡。
“要麼滾蛋,要麼死!”他咧嘴,露出一口白牙。
他雙手握刀,起手式一如當年方顯雙手握持着雁翎刀站在自己身前那般。
戰陣殺敵,有死無生!
他發起了衝鋒。
……
……
夏天的雲城,傍晚時的風很是柔和。
一年一次的漫展到了這個時候也是要結束了,很多人已經開始收拾東西。只不過方纔還可見晴空萬里,須臾間這雨便落了下來。
雨不算大,倒是苦了在外面擺攤的人。
漫展的這條長街上到處是頂着包遮雨或是打傘的人,他們互相幫襯着收拾東西別被雨淋了,匆匆找避雨的地方。
有人在低聲罵着這鬼天氣,有的則在看着雨中奔跑的人,會心地笑着,也有的單純在看雨。
穿着紅衣的身影打着一柄油紙傘,站在稍遠些的冰激凌店的雨搭下,靜靜看着長街的對面。
這是個很美的人,帶着一種古典的風韻,那身並不拖沓的紅衣穿在身上相得益彰,而非刻意裝扮或者化妝而做成的所謂古風。
她就像是從古時走來的人,就本該伴着詩詞歌賦,像是隻有畫中才會出現的人。
她是如此安靜,卻給人一種在等待着什麼的感覺。
是人麼?那該是多麼幸運的人啊。
“一年了,我好想你啊。”柳施施想着,眼中的神采有些黯淡。
這是她和鳳梧還有那隻蠢鳥出現過的街道。
她嘗試着融入這個世界,不算難,因爲她會消除一切可能的威脅,因爲她不想自己的等待被打擾到。
她看了看腕上的表,鳳梧這個時候應該追完劇,準備做晚飯了,她也該回去了。
而就在柳施施準備轉身的時候,天上忽然有炸雷響過,她下意識一顫。
然後,莫名之間,她驀地擡頭看向對面。
陰沉下來的天色裡,濛濛的雨絲之中,他先是有片刻的迷茫,而後有所感地看了過來,無聲一笑,明朗如昨。
柳施施粉嫩的脣張了張,巨大的欣喜衝進她的心房,讓她一瞬間熱淚盈眶。
傘從手中滑落,兩人相擁在了一起。
熟悉的味道,一切都很熟悉。
……
“剛纔的美女,拍了沒,拍了沒?”
“拍了,可惡,她竟然有男朋友!”
“你管呢,不過她男朋友也好帥啊。”
“別說這個了,快快,誰拍了照片的給我看看。”
“誒?奇怪,我明明拍了,怎麼照片裡沒有人啊?”
“我的也是,光有街景。”
“擦,我的也這樣。”
“該不會是見鬼了吧?”
……
路上,十指緊扣,時光彷彿纔是昨日過去。
“很辛苦吧?”顧小年問道。
“還好。”柳施施笑笑,“不過這可難不住我。”
顧小年覺得應該會有騙子不長眼,只不過她跟鳳梧可不是傻白甜。
柳施施一眼便看懂了,輕哼,“這裡的騙術一點也不高級,心裡想什麼都不用看眼睛,從臉上就能看出來了。”
“你呢?”她問。
顧小年伸手揉了揉她的頭髮,“祂就是個弟弟。”
柳施施很沒有形象地笑了笑,她能聽懂,也能從身邊人的語氣裡聽到那種心有餘悸。
“咱們成親吧。”她眨了眨眼,如星般明亮。
顧小年一愣。
“不願意?”柳施施瓊鼻微皺。
“當然願意。”顧小年將她抱在懷裡,含笑煥然。
柳施施笑靨如初,眸光流轉,顧盼生輝。
……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