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羣中不少人彼此相視,隨後看向了最前方的三人。
那三人咬咬牙,直接走了出來,在顧小年面前單膝跪下。
顧小年站在亭中,回過身來,那三人便在階下跪着。
這不是他們想要折節,而是當身不由己的時候,他們只好如此才能保命。
不然的話,單是被扣一個教唆錦衣衛忤逆上官,並且抗令的帽子,他們的腦袋就要搬家。
錦衣衛等級森嚴,無人可以逾越,他們又是南鎮撫司中人,更知道自家律法對付自己人時的殘酷,是以只是被顧小年這麼一說,他們便立馬站了出來。
若是晚了,他們不敢想。
顧小年好整以暇地看着,半晌才說了句,“說說吧。”
三人都是中年歲數,一個留着絡腮鬍,看起來最爲年長,名爲杜馳;兩個面白無鬚,一個名爲方健,另一個臉上有道斜長刀疤的叫做張明。
此三人俱是歸顧小年統帶的小旗官,而在這院中的四五十人裡,便有他們下轄的三十名錦衣校尉。
顧小年搖頭笑道:“原來都是自家兄弟啊,可方纔本官問了,怎麼連個回話的都沒有?”
院中的那些錦衣衛此時隱隱已經分離開來,無關者已經與這三人手下的那三十名錦衣校尉擺開了距離。
顧小年將一切盡收眼底,再次開口,“給你們最後一次機會,告訴本官,是誰給你們的膽子。”
三人中的方健喉間滾動,忍不住想要說話,卻是被緊挨着的張明用肩膀撞了下,最終也是低下頭去。
他們站出來是因爲上官有命,爲了自家性命和錦衣衛的身份,不得不出來。可現在顧小年問的問題,他們卻是可以說是不知道,也可以不回答。
因爲這與錦衣衛無關,只是私人問題。
錦衣衛體制不可結黨營私,他們有權利不回答這類問題。
顧小年收斂了表情,慢慢站直了身子。
“呦,這是誰啊,這麼大威風?”
院裡呼啦進來幾人,側開一條道,從中走進了一個同穿深色飛魚服的總旗,此人年紀不過三十左右,濃眉大眼的,走起路來雙肩晃悠,腳步略有虛浮,看起來像是酒色過度,實際上卻是如那吳求一般,腿上功夫走的是輕靈路線。
顧小年方纔正是感應到了這麼一股氣機,這纔沒有追問。
“這位大人便是新上任的顧總旗吧?”來人挑眉問道,語氣隨意的很。
顧小年面無表情看着,自己昨日也跟燕照打聽過了,認出此人是監察司的另一位總旗官,蔡文斌,家裡主做糧食生意,是神都裡有名有姓的富商。
“蔡總旗。”他不鹹不淡地應了聲,同樣看到此時半跪在地的三人正偷眼瞧着那蔡文斌,眼神裡不無求救之意。
顧小年心裡笑笑,他知道自己上任是截胡了一個本就定下的名額,想過對方肯定會來對付自己。而自己剛纔的幾番問話,不過是爲了敲打這些人罷了。
讓他們知道身爲錦衣衛就要有錦衣衛的規矩,現在的總旗是自己,自己纔是他們的上官,要想幫別人對付自己,就要捨得了自己錦衣衛的差事,捨得了自己的命。
效果肯定是好的,如他方纔所說,這種放在明面上的刀子總比暗地裡來的刀子要容易對付的多,因爲不必提心吊膽。
但事實上,正是因爲昨日是段曠將他領進這南鎮撫司衙門的,是以衆人才沒有暗裡放招,因爲都懂得分寸。
只是沒想到的是,這下馬威卻是成了顧小年的踏腳石,讓他藉此施展了手段,抖出了威風。
蔡文斌不是蠢人,此間發生的事情他早就看在了眼裡,眼前亭中的那人雖然看着年輕,但手段卻是有些狠辣,竟然直接用他們錦衣衛的規矩來壓他們,思維轉的不可謂不快。
如果他再不出來,他相信,受了自己命令做事的這些人,一定會被查辦,下一趟詔獄肯定是跑不了的,想必北鎮撫司的那些人一定很有興趣來拾掇這些南鎮撫司犯事的傢伙。
南鎮撫司沒有牢獄,素日裡查清本衛違法之人後,都是送進詔獄,由監察司的人陪同審訊,但總歸來說,都是北鎮撫司的人來執行的。
但進了詔獄,九死一生,還能出來嗎?
蔡文斌佩服顧小年這直接將人釘死的態度,新官上任,竟然就不怕得罪同僚,找準那絲機會,甚至打算直接拿下自己旗下三十三名錦衣衛,可謂是果斷,狠辣。
“顧總旗,都是自家兄弟,何必如此。”他上前幾步,開口道:“想來是他們不認得顧總旗的樣子,摸不準您的身份,這纔出了誤會。”
他這麼一說,便是在幫張明等人推卸責任,你顧小年是新官上任,下面人不認得你的樣子很正常,你能挑出什麼理來?
雖然很是牽強,但蔡文斌此言卻不無道理,若是鬧大了,便是個合適的理由。
顧小年無聲一笑,先是撣了撣自己身上的飛魚服,然後按住了腰間的刀柄,淡淡道:“莫非,本官旗下的錦衣衛,都是瞎子?”
他的表現很簡單,不認得我的模樣,難不成還不認識這總旗官的飛魚服和繡春刀?就算對待其他總旗官,也不可能就如此失禮,甚至直接動手吧。
蔡文斌臉色沉下來,他本想找個臺階,這事兒就算了,可沒想到,對方顯然是想追究到底的意思。
難不成自己還要說出,是自己想要爲兵部侍郎家的大小姐邱嫣出頭,這才挑唆了幾人給對方來個下馬威,讓他失了面子之後,再下幾個絆子,讓對方乖乖滾出南鎮撫司?
蔡文斌低聲道:“大家低頭不見擡頭見的,顧總旗莫要把事做絕了。”
此話一出,周遭人看向顧小年的眼神就不一樣,頗有些同仇敵愾的意思。
是啊,你一個突然上任的總旗,以前還不是錦衣衛出身,竟然一來就跟他們這些老人拿捏身份,當真是打算撕破臉?
顧小年眯了眯眼,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恨意,而恨意的產生,往往都是因爲牽扯到了利益。
自己阻了誰的路他很清楚,而自己與這蔡文斌卻是沒有仇怨,對方此番出頭,應當便是爲了那被自己截胡之人。
他認真打量了一番蔡文斌,忽地問道:“不知原本要上任總旗官之人,是何身份?”
晨風吹過院落,亭中其他三人早已悄悄退下,只有顧小年站在階上。
此時衣袍被風吹動,瘦弱的身軀卻異常挺拔。
蔡文斌臉上恢復平靜,他瞥了眼地上跪着的三人,以及周圍那三十名看向這邊的錦衣校尉,直接轉身就走。
“你有什麼手段儘管用出來便是了。”
張明三人是他挑唆的不錯,可並沒有證據,空口白話,誰能證明?
蔡文斌沒什麼好怕的,世間本就是弱肉強食,利用與被利用而已,就算是錦衣衛又如何。
反正他們本就不是自己統帶的人,鬥來鬥去,不過都是對方旗下的校尉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