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天池沒命奔逃,馮瑛恨他毀了唐曉瀾的解藥,正是怒上心頭,見他逃走,顧不得先認姐妹,身形一起,坪如飛鷹撲兔,挽了一個劍花,向張天池背心便刺!
忽聽得馮琳叫道:“劍下留人!”馮瑛怔了一怔,但見馮琳亦是飛掠而來,凌空下擊。馮瑛的劍尖剛剛吐出,被她往下一格,叮噹一聲,雙劍盪開。兩姐妹橫躍三步,張天池又往前跑。
馮琳因李治要她救人,見馮瑛身法太快,一時心急,竟然施展從八臂神魔那裡學來的獵鷹撲擊絕技,這一下,雖然救出了張天池,卻令馮瑛疑心大起。
馮瑛曾與八臂神魔在海島數度惡鬥,對他的獵鷹撲擊之技,印象最深。一見馮琳的身法正是那魔頭的家數,不覺呆了。心中想道:她出手救這惡賊,用的是八臂神魔的歹毒招數
,難道她是壞人一黨?不覺心痛如割。睜大眼睛,瞪望馮琳。要知馮瑛自幼受易蘭珠教誨,對是非正邪之辨,極爲認真,這時忽發覺自己苦苦尋覓的妹妹,卻是壞人,一時間,惶惑、悲痛、惱怒等等情緒,交集心頭,不知如何是好!
偏偏馮琳又是非常淘氣,見馮瑛橫眉怒目的怪模樣,不覺噗嗤一笑,心中想道:她相貌和我如此相像,卻不知武功比我如何?存心試招,笑道:“你是哪裡跑出來的野女郎,瞪眼望我做什麼?”反手一劍,疾刺馮瑛穴道,同時足尖一起,踢她腿彎關節。這兩招,一招是採自海雲和尚的南天劍法,一招是董巨川的靈山派家數,用得十分歹毒。馮瑛哪知她是試招,逼得以攻爲守,一個“怪蟒翻身”,唰唰兩劍,解了馮琳招數。
馮琳笑道,“好劍法!”手捏劍訣,左一招“綵鳳旋窩”,右一招“雲龍掉首”欺身直進。馮瑛喝道:“你爲何如此不知自愛,與奸人爲伍,不怕辱沒你的父母麼?”馮琳招數十分溜滑,擋了幾招,張天池已跑出半里之地了。
馮瑛大爲生氣,喝道:“你再攔我,我就要摑你了!”馮琳笑道:“你有本事,就試試看!”馮瑛身形一起,劍鋒一顫
,只見銀光飛灑,耀眼生花,馮琳叫聲不好,劍光人影中,馮瑛一掌摑到,見馮琳閃縮驚叫,心中不忍,掌鋒斜斜掠過她的面門,馮琳一個盤龍繞步,避了開去,笑道:“我說你打不着就打不着!”馮瑛面挾寒霜,“哼”了一聲,身形一伏即起,如箭離弦,又向張天池追去!
馮琳叫道:“他已中劍受傷,你爲何還要欺負他?你不懂江湖規矩嗎?”又再施展貓鷹撲擊之技,凌空下擊,與馮瑛糾纏,一面叫道:“張寨主,你往山上逃,山上有個小廟,廟中有人救你。”張天池驚魂稍定,回頭道了一聲“多謝。”忍着疼痛,疾跑上山。
馮瑛怒道:“你這個野丫頭,我非好好教訓你一下不可!”展開天山劍法,連環疾進,專刺馮琳手腕,想要逼她棄劍求饒,馮琳騰挪閃展,連用好幾派武功,都只有招架的份兒。
酣鬥中馮瑛喝聲“撤劍!”劍尖一挑,又準又疾,馮琳忽笑道:“不見得!”手中劍往外一封,劍勢甚緩,馮瑛卻覺得有一股勁力反推回來
,不覺“咦”了一聲,只見馮琳劍法又變,身軀如花枝亂顫,劍勢柔中帶剛,竟是內家的上乘劍法。
原來馮琳精研了傅青主的無極劍法,如今初次拿來使用,無極劍法雖仍不及天山劍法的精妙,卻擅於以柔克剛,馮瑛一時之間,竟奈何她不得。
又鬥了三五十招,馮瑛心中一氣,把天山劍法中的大須彌劍式展開,只見一團劍光,壓在馮琳頭上,有如泰山壓頂,好不難受,馮琳的功力究比馮瑛稍遜,劍勢漸漸施展不開。
馮瑛暗中運勁,喝道:“還不撤劍麼?”劍鋒自上而下射,寶劍向後一引,雙劍相交,叮噹一下
,馮琳突然向後一退,叫道:“好險!”回頭扮了一個鬼臉,向山上疾跑。
馮琳這一招乃是無極劍法中的精華所在,先用柔力消解強敵的急勁,然後反攻,但馮琳見馮瑛劍法奧妙無比,知道再打下去必然落敗,所以不求反攻,趁勢後退。這樣一來,自然更容易脫出馮玻劍光籠罩的範圍。
馮瑛見用了大須彌劍式,也不能奪她手中兵器,不覺吃了一驚,心道:“她武功如此了得,我更不能讓她誤入歧途,助紂爲虐。”提劍便追。馮琳輕功雖然不及馮瑛,但馮瑛追得近時,她便反身一劍,用無極劍法中精妙的防身招數抵擋,馮瑛在數招之內,無法將她打敗,只好銜尾緊追。追了一陣,山上的小尼庵已經在望,噹噹的鐘聲隨風飄來,馮琳撮脣長嘯,用意是想把李治引出,叫他驚喜,馮瑛則以爲她是招喚同黨,更是緊追不捨。
李治將鄺璉揹回山上尼庵之時,天色已經大白,只見那中年尼姑,盤膝坐在大殿的蒲團上。李治因昨晚之事,頗不高興
,說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師太,恕我又來打攪你了。”那尼姑起立說道:“救人性命,甚是應該。那位小姑娘呢?”李治道:“她等一位朋友,要遲些時候才能回來。”
鄺璉這時已經醒了,忽聽在李治背上叫了一聲,問道:“是誰在說話?是練霞嗎?”鄺璉的聲音雖然微弱,在那尼姑聽來卻如晴天霹靂,急忙跑上前去,扶住鄺璉,眼淚盈眶,好半天才叫出聲道:“啊,爹,真的是你嗎?”李治愕然,放下鄺璉,正待詢問,只見兩人己抱在一起,鄺璉身軀顫抖,忽然叫了一聲,暈倒地上。
那中年尼姑哭道:“爹,你不要走呀!”李治上前替鄺璉把脈,道:“他是歡喜過度,一時激動,所以暈倒,這並不礙事。”那尼姑見鄺璉衣裳染血,面如金紙,甚是擔憂,李治道:“她受傷雖重,卻非死症。我擔保他三天之後,便能起牀,一月之後,即可康復!”那尼姑止了哭聲,幫李治將鄺璉擡入靜室,李治道:“我在這裡替他推血過宮,讓他再靜靜睡一個時辰。”
那中年尼姑在旁-泣,過了一陣,鄺璉鼾聲大起,李治道:“咱們出去吧。”那中年尼姑目中含淚,奔出大殿
,忽然燃點香燭,在菩薩像前,喃喃禱告。李治站在一旁,隱約聽得她道:“信女鄺練霞多謝菩薩保佑,賜我父女團圓。敢求菩薩再施佛力,保佑瑛兒琳兒也平安無事,早早回到我的身邊。”李治心中一動,急問道:“你還有兩個女兒嗎?”這時尼庵外已傳來廝殺之聲,那尼姑緩緩起立,撞了幾下銅鐘,一步一步走出寺門,這剎那間,李治只覺她眼光中充滿無限慈愛,就像自己的母親一樣。
李治也默默的跟了出去,廝殺追逐之聲,隱隱從山谷外面傳來,李治想道:“莫非是琳妹遇着強敵了?”往下眺望,忽見一個身材魁偉的漢子,肩衣染血,神情萎頓,踉踉蹌蹌的奔來。李治問道:“你是誰?”那人答道:“天台派掌門張天池。”李治道:“你的老朋友在裡面等你。”將鄺璉所寫的血書遞過,張天池面色大變,問道:“郵玻遇難了嗎?你是誰?你從那裡得的這封血書?”李治道:“鄺老先生受了點傷,並不礙事。我是他吩咐來救你的。你見着一位小姑娘吧?”張天池道:“不止一位,一個要救我,一個要殺我,她們都是一模一樣!”剛一說完,咕咚一聲,就倒了下去。他受傷之後,拼命奔逃,已經支持不住了。
那中年尼姑一直沒有說話,這時忽地喃喃自語道:“嗯,一模一樣,天下有這樣巧的事情!”李治心神動盪,那尼姑又道:“嗯,他的琵琶骨給人刺穿了,你懂得醫道,快救救他吧,他是我爹爹的朋友,一定不是壞人。”李治又是一驚:咦,這尼姑也會武功?”要知琵琶骨乃手臂與肩膊相連的脆骨,若然折斷,不早救治,那就多好武功,也會殘廢。李治道:“那麼請師太在這裡等我的那位朋友,我給他急救之後就出來。”那中年居姑仍然眺望前方,頭也不回,應聲答道:“我知道,我會等的,我已經等了十六年啦!”那聲音充滿無限幽怨,李治悚然一震,背張天池回庵內靜室,既感奇異,亦感惶惑,料知必有非常意外之事,便將發生。
馮瑛一路追逐馮琳,不知不覺之間,已追到尼庵外面,忽聽得一個十分嚴厲卻又似十分慈愛的聲音斥道:“住手!”
這聲青似乎有不可抗拒的力量,兩姐妹都不約而同的停下手來,呆然注視,只見尼庵外立着那中年尼姑,目中蘊着淚光,長嘆一聲,搖頭說道:“骨肉相逢,也不知道,自相殘殺,豈不可憐!”
這中年尼姑正是兩姐妹的生身之母鄺練霞,她初見馮琳之時,已疑心她是自己的女兒,但見姓名不同,不敢相認。如今見她們一模一樣,料想人間上除了自己這對孿生女兒,再無如此相似之人。
馮瑛馮琳都覺心靈震盪,馮瑛拾頭問道:“你是誰?你怎麼知道她是我的妹妹?”馮琳也叫道:“師太,你知道我的來歷嗎?昨晚你爲河不說?她真的是我的姐姐?”鄺練霞又是歡喜,又是辛酸,忽地跑上前去,左手拉着馮瑛,右手拉着馮琳,端詳了好一會子,含笑道:“你們兩都笑一笑給我看,讓我看你們誰是姐姐,誰是妹妹。”
馮瑛呆呆望着母親,急切間笑不出來,馮琳卻噗嗤笑了一聲,又突然伸手在馮瑛腋窩一抓,道:“師太叫你笑,你爲什麼不笑?”馮瑛酸癢難當,不覺格格失笑。只聽得那中年尼姑道:“琳兒,不許頑皮,你是妹妹,以後應該聽你姐姐的教導!”馮瑛馮琳都是聰明透頂的姑娘,見此情形,不約而同的叫了一聲:“媽媽!”三個人擁作一團,六行淚珠在笑聲中籟籟落下。
母女相逢,恍如隔世,鄺練霞又哭又箋,摟着兩個女兒,緊貼胸前,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忽聽得一聲:“瑛妹!”李治從尼庵裡走出,見此情形,又是歡喜又是錯愕。鄺練霞笑道:“你來見見我這兩位女兒,多謝你救了我的父親,又將琳兒帶來,讓我們一家團圓。”
馮瑛馮琳拭了眼淚,各自叫道:“李哥哥!”搶上幾步,又是不約而同的雙雙站住。李治眼花繚亂,一時間分不出誰是姐姐,誰是妹妹,正在思索馮琳今早穿的是什麼衣裳。鄺練霞道:“瑛兒琳兒,你們再笑一笑。”這回馮瑛馮琳都笑了,鄺練霞指着她們道:“你瞧,她們長得一模一樣,小時候有時連我也分不出來。不過她們笑時都有一個酒渦,姐姐的酒渦在左邊臉上,妹妹的酒渦在右邊臉上,你瞧清楚,以後就不會認錯人了。”
馮琳又是格格輕笑,搶上前去,拉李治的手,道:“媽,再過些時候,你就分別得出來了。我比姐姐頑皮淘氣得多呢!”鄺練霞想起她們小時“抓週”之事,性格之別在那時已有端倪,卻笑道“你們以前見過面嗎?你怎麼知道姐姐的性情?”馮琳伸了伸舌頭,做個鬼臉道:“媽,你不知姐姐多兇,她今日第一次見我就要教訓我呢!李哥哥,你趕快對姐姐說,那個張寨主是你叫我救的,她罵我結交奸人,要打我呢!”
馮瑛見妹妹和李治親熱的樣兒,心有所觸,不覺想道:“看這樣子,他們定是愛侶無疑。李治天性純厚,妹妹終身有托。可是我卻不知今後如何?”又聽馮琳提起那個個什麼張寨主,正是那人將自己萬苦千辛求得的解藥弄毀,想起唐曉瀾命在須臾,越發感傷,禁不住淚如雨下。
李治見此情景,心頭一震,想道:“瑛妹和我是青梅竹馬之交,雖無盟誓,但女兒家的心事卻是難料。我下山之後,不到三年,便愛上了別人。莫非她因此而怪我麼?”思如潮涌,怔怔地呆望馮玻。
鄺練霞和馮琳也是驚愕不已,馮琳心道:“姐姐呀,你若是想要他,就明說了吧,哭什麼呢?”心中盤算,若然他們二人真是另有兒女之情,就將李治讓與姐姐,想是這樣想了,心中隱隱悲酸。
馮瑛一試眼淚,道:“李哥哥,那個張寨主是什麼人?你爲何要庇護於他?叫他出來,我不把他雙手斬掉,難消心頭之恨!”
李治駭道:“你和張天池有什麼深仇大恨,如此恨他?他是天台派的掌門,雖無大善,亦無大惡,而且他又是你外祖父的好朋友,有什麼仇恨,也該看在你外祖父的份上,饒恕了他!”
馮瑛又是一徵,鄺練霞道:“兒呀,他說得不錯。你們的外祖父也在裡面養傷,等會兒你們都去拜見他吧。”她卻沒有想到,兩個女兒不但都見過外祖父,而且還都與外祖父交過手了。
馮瑛聽了此言,又是淚如雨下,鄺練霞道:“瑛兒,你到底有什麼冤屈之事?”馮瑛道:“這人不是好人,他把我的解藥毀了。”郵練霞道:“什麼解藥呀?”馮瑛哽咽道:“我要去救一位好朋友的,那個什麼張天池卻沒來由的和我動手,將解藥拋下山澗,永遠也找不回來了。”馮琳卻忽然問道:“你那好朋友是男的還是女的?”馮瑛面上一紅,道:“李治哥哥,這人和你也很熟的。你還記得我的唐叔叔嗎?他在邙山上住了三年。”李治道:“啊,原來是唐曉瀾!”見馮瑛着急的情形,不似僅僅是叔侄之間的關懷,心中大喜,又暗暗責備自己胡亂猜疑,甚是慚愧。
馮琳也不覺笑出聲來,道:“姐姐,又累你替我受過了,那張天池本來是要找我動手,因爲他的手下想搶我們的一本書,被我用飛刀傷了三人,所以他要找我晦氣。”馮瑛詫道:“那麼你們卻又救他?”李治道:“冤家宜解不宜結,其實那書也不是我們的,無主之物,也怪不得他們凱覦。”
馮瑛這時火氣已漸漸消下,想起唐曉瀾性命難保,越發傷心。李治道:“唐大哥有什麼病,是中了什麼有毒的暗器嗎?你說給我聽,說不定我能醫治。”李治和唐曉瀾、馮瑛都是平輩,但馮瑛因唐曉瀾曾跟她祖父習技,所以稱他“叔叔”,而李治則稱他“大哥”。
馮琳插口道:“剛纔我說的那本書,就是傅青主的遺書,聽說是醫學的不傳之秘。”馮瑛一聽,希望又生,道:“那麼你快去看看他吧,哎,只是那秋天的梧桐葉和雌雄蟋蟬卻到哪裡去找?”李治道:“爲何定要那兩味藥?”馮瑛道:“那是廢園老人開的方子,廢園老人是傅青主的徒弟,他就要用這些藥才能見效。”
李治道:“哦,廢園老人。是不是叫做葉壽常的?傅青主的書上曾提過他的名字,說葉壽常別號廢園,乃他寄名弟子,書裡還有一宗他們二人合診的醫案,想來已是五十年前之事了。瑛妹,醫道不拘一格,你還是把唐大哥的症狀對我說一說吧。”
馮瑛將唐曉瀾誤飲毒酒和近日的症狀詳細說了,李治眉頭一皺,自覺毫無把握。
要知李治只是熟習醫書,精通醫理,卻毫無臨牀經驗,像唐曉瀾這種怪症,非但醫書上從無記載,醫理上亦想不通。但爲了安慰馮瑛,仍強笑道:“我明早就和你同去替他診治了便是。”馮瑛道:“現在不能去嗎?”李治道:“何須如此之急?”馮瑛垂淚道:“你不知道,明日午時,再不救治,便是準死無疑。”李治道:“你們住的地方離這裡多遠?”馮瑛道:“約莫有二百里吧?”李治道:“那麼今晚三更我便和你動身,想來明日午時之前定能趕到。那張天池琵琶骨碎了,若然不及早給他救治,他的武功便要廢了。他好壞也是一派掌門,我們不能令天台派的武功因此而斷呀!”馮瑛一想,張天池的琵琶骨乃是自己刺穿,又想起呂四娘以前救毒龍尊者之事,再想起母妹初見,還有好些話要說,外祖父也該問候。便慨然說道:“好,也只好如此了。唐叔叔說死生有定,我們已是盡力而爲了。”
說話之間,忽見又有十多人爬上山來,李治一看,笑道:“琳妹,你的顧客上門了。這是你用毒刀所傷的人,你替他們醫治。”馮琳迎上前去,那些人發一聲喊,又想逃走。馮琳道:“你們的寨主在這兒,來,來,我給你們解藥。”張天池的手下曾見她救過寨主,又分辨不出她們誰是姐姐,誰是妹妹,是友是敵,均所不知,但江湖上化敵爲友之事,亦屬常見,便將傷者擡進尼庵。馮琳給了他們解藥,笑道:“媽,你這小尼庵成了醫局了。咱們出外面談去。”鄺練霞到靜室去看看鄺璉,鄺璉仍然未醒,便和兩個女兒到尼庵的後面談話。李治則上山去替張天池張羅續骨的東西。
鄺練霞一手拉着一個女兒,在陽光普照之下,聽她們滔滔不絕的訴說,除了馮琳忘記童年的事之外,兩姐妹將十幾年來的情事都一一說了,鄺練霞知道馮瑛竟是天山女劍客易蘭珠的徒兒,非常歡喜;馮琳雖然命途多舛,在四皇府困了將近十年,但卻也因此因禍得福,學了各派武功,而且最近又得了無極派的真傳絕技,也足以大慰慈母之心。
兩姐妹說了之後,鄺練霞也將她的遭遇,告訴女兒知道,馮瑛對自己的身世,由唐曉瀾口中己略有所知,馮琳卻還是第一次知道,聽了之後,把雍正皇帝更恨得入骨,道:“原來他纔是差遣血滴子殺害我們爹爹,逼我們母女分開的人,我非親手殺了他,難消心頭之恨。”
鄺練霞又道:“我自從逃到這裡之後,十幾年來不敢下山,天幸能遇見你們。將來我帶你們回故鄉看看。”停了一停,忽道:“琳兒,和你同來的那小夥子很不錯呀,他叫什麼名字?”馮琳道:“他叫李治,是天山七劍中武瓊瑤的兒子。”
鄺練霞微微一笑,道:“琳兒,你選得不錯,想不到我的兩個女兒都和當世武功最高的兩位女劍客攀上關係了。”馮琳嘟着小嘴兒道:“媽,他還沒有向我求婚呢!”鄺練霞哈哈一笑道:“小妮子真不害躁,你急什麼?遲早他總會向我提的。”又笑道:“瑛兒,你呢?”馮玻垂首胸前,默然不語。馮琳突然伸出一隻指頭,刮她的臉皮,道:“姐姐害躁啦!你那位唐叔叔呢?”鄺練霞笑道:“哦,是唐曉瀾嗎?我以前叫他做小弟弟的,我們家遇難之日,他還捨命保護過我和你呢,後來到了太行山上才拆散了。他雖比你大十多年,但人卻非常之好,真當得上俠骨柔腸四字。這十多年,我也很惦記他。異姓叔叔,沒什麼關係。”馮瑛滴了兩顆眼淚,道:“媽,不要說啦!”馮琳道:“你別擔心!唐叔叔的病症,李治去醫,一定能夠醫好。”馮瑛把頭別過一邊,又滴了兩顆眼淚,鄺練霞在歡喜上頭,還以爲女兒是爲唐曉瀾的安危擔心,便也說道:“李治的醫道確屬高明,你外祖父受那樣重的傷,他也能救治,我想他也定能醫好曉瀾。”馮琳暗暗偷窺,但見馮瑛目蘊淚光,眼角眉梢,隱藏無限幽怨。馮琳是個鬼靈精,而且她也曾償過愛的苦味,見此情景,料知姐姐必然還有難言之隱,卻也不再言語。
三母女各訴平生遭遇,不知日影西移,也不覺腹中飢餓,三人都陶醉在快樂與悲傷交織的“幸福”中,而兩姐妹又各有不同的心境。正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忽見李治遠遠跑來,含笑問道:“你們還沒有談完嗎?”
馮琳擡頭一望,只見李治右手提着一隻山雞,左手拿着一根柳枝,笑喜喜的走來,馮琳道:“你這人真是,不和我們一起,又不去做醫生,卻有閒心情去打山雞!”李治道:“救張天池就全要靠這雞呢!師太,我可要犯你的忌了。”馮琳截着說道:“還叫什麼師太,伯母也不叫一聲,犯什麼忌?”李治道:“伯母,我要在你的尼庵中殺生,要續骨沒有生雞的血可不能夠。”馮瑛笑道:“媽以前傷心才做尼姑,現在一家團聚,還做什麼尼姑呢?媽,你說是不是?”鄺練霞道:“你這小淘氣,倒很知道媽的心事,媽依你說,明天便還俗。”
李治行入尼庵,鄺練霞也入內去看父親,馮琳卻道:“媽,我再和姐姐談一會,你看外公醒了,就叫我們。”
馮琳拉着姐姐輕輕談話,鄺練霞見她們姐妹親熱,很是歡喜。行入庵堂,還聽見她們倆姐妹格格的笑聲。
馮瑛知道妹妹比自己受過更多的苦難,適才又是錯怪了她,對她非常疼愛。馮琳拉她到樹蔭底坐下,小聲問道:“姐姐,你有什麼心事可以對我說嗎?”馮瑛道:“我的心事,就是要找你。”馮琳笑道:“不,你還有的!”
馮瑛默然不語,馮琳道:“我小時也以爲自己是無父無母的野孩子,在皇府裡,有的人討我喜歡,叫我做小‘格格’(滿洲語,對親王女兒的尊趴,有的人討厭我,罵我做‘野丫頭’,我也不管別人歡喜或是討厭,我就是這麼長大了。我不高興的,就是皇帝老子我也不賣帳;但我想要的,那就不管它是天邊拿不到的明月,我也要設法架起天梯把它拿下來。”
一聲輕輕的嘆息隨風飄起,馮瑛道:“我歡喜的東西我也想拿到手的,但我卻不願損害了別人來取得所欲。”馮琳忽道:“你和那位‘唐叔叔’很要好嗎?”馮瑛道:“嗯,他很喜歡我,我們在一起的時候玩得很好。”馮琳想笑卻又忍着,說道:“那不是很好嗎?你們相好,關別人甚麼事?”馮瑛面上一紅,低聲說道:“你不知道,他有了未婚的妻子?”馮琳怔了一怔,馮瑛續道:“可是他們二人脾氣很不相投。”馮琳一笑道:“這麼說,你那位唐叔叔做事也真不爽快,既不相投,爲何不乾脆分了。”馮瑛道:“那位嬸嬸很兇,纏着他不肯放。而且她的父親對他曾有大恩。”嚴琳一聽,笑道:“兇女人我也見過很多,你說說看她怎麼兇法?”馮瑛道:“你在江湖上也闖了幾年,沒聽過楊仲英女兒的名字嗎?武林同道也很怕她,也不單是怕她,而是礙着她父親的面子。”馮琳幾乎笑出聲來,心道:“我道是誰?原來是楊柳青。”卻不把自己曾和楊柳青動手的事說出來,心中另打主意。
馮瑛把自己怎樣受楊柳青的氣,後來又怎樣和她衝突的事說了,馮琳邊聽邊笑,卻不作聲。馮瑛氣道:“別人和你說正經事兒,你卻盡笑,我不說了。”馮琳道:“誰說我不正經呢?我是在用心聽呀!管她什麼楊柳青不青,唐叔叔是你的總是你的!”馮瑛氣得要呵妹妹的腋窩,馮琳笑道:“哎呀,你報復啦,我最怕癢,你是姐姐呀,姐姐也不正經,難怪妹妹淘氣啦!”
李治和鄺練霞進入尼庵,先替張天池治傷,把剝剩了皮的柳枝整成骨形,柳枝中間打通成骨腔狀,然後安放在兩段碎骨頭的切面中間,代替被切除的骨頭,在安放時,木棒的兩端和骨頭的兩個切面都塗上熱的生雞血,再把一種能生長肌肉的‘石青散’撒在肌肉上,把肌肉縫好,然後又在接合部份外面敷上接血膏,夾着木板以固定骨位。這種方法叫做“柳枝接骨法”,乃中國古代醫學中的不傳之秘,只須七日骨木就可以接在一起。張天池十分感激,對李治一再道歉。
替張天池動了手術之後,他們再去看鄺璉,鄺璉已經醒了,經過了一天一夜的休息治療,生機恢復,精神轉好。鄺練霞把兩個女兒都回來了的喜訊告知父親,鄺璉更是歡喜。
暮靄含山,山下農家,炊煙四起。馮瑛馮琳攜手同回,只見母親正在庵前呼喚。嗎玻問道:“外公醒了嗎?”鄺練霞道:“正等着你們呢。”
鄺練霞將女兒帶進靜室,鄺璉一見,不覺叫出聲來,兩姐妹都頓時呆了。鄺練霞道:“爹,你瞧她們長得這麼高了!右邊的是瑛兒,左邊的是琳兒。我不說你一定分不出來。”
馮瑛道:“外公恕罪。”馮琳尷尬一笑,說道:“幸好我沒有用飛刀傷你。”鄺璉一愕之後,哈哈大笑。鄺練霞詫道:“你們都和外公交過手了。”鄺璉道:“不知不罪。你們的本事都很了得,比我們老一輩的強得多了!”頓了一頓,又值:“我也老糊塗了,他們中了鍾刀堂獨家所有的奪命神刀,我十分奇怪,卻想不起你來!”
馮琳心念一動,急問道:“爲什麼要想起我來?”鄺璉道:“你的奪命神刀不是鍾萬堂所傳的麼?”郵練震道:“你週歲之時,就看上了他的奪命神刀,爺爺還不很高興呢。”馮琳“咦”了一聲,道:“怪不得我第一次聽見鍾萬堂的名字,就覺得非常之熟,這樣說來,莫非我真是他的嫡傳弟子?”
鄺璉詫道:“什麼,你自己也不知道嗎?鍾萬堂沒有將他的真姓名告訴你嗎?”鄺練霞嘆口氣道:“琳兒說,她對小時候的事情已全忘了。”鄺璉奇道:“有這樣的事?”於是將遇難之晚,鍾萬堂如何抱她衝出重圍,又怎樣將她帶到年家等事說了。這些事鄺練霞也不知道,聽得怔怔出神。
鄺璉續道:“後來我派人探聽你的消息,始知你早已不在年家,鍾萬堂也莫名其妙的死了。從此沒有得到你的音訊,想不到現在纔會面。”
馮琳聽得呆了,衆人只見她以手扶牆,眼珠好像定住一般,郵練霞輕輕撫摸她的頭髮,她也毫無反應,就像靠着牆壁的一尊石像。
鄺璉打了一個寒噤,停口不說。鄺練霞在她耳邊喚道:“琳兒,琳兒!”馮琳動也不動,也不回答。李治急忙走過去,悄悄對鄺練霞說道:“伯母,她正在思索往事,你別問她,我帶她出去一會兒。”
李治輕輕扶着馮琳,走出庵外,馮琳呆呆的跟着他走,走到一棵柳樹下,李治拉她坐下,看着馮琳的眼睛,過了一陣,馮琳垂首胸前,李治在她耳邊道:“我帶你到年家去。”馮琳叫道:“我不去,我不去!”李治道:“到了,到了,啊,這座花園好大,怎久沒人往的?小姑娘,你今年是八歲還是七歲,認字了嗎?”馮琳突然用一個孩子的聲音答道:“我七歲啦,鍾老師前兩年已經教我識字啦。”
李治用的正是從傅青主醫書中學來的“返噗術”,“返噗術”是原始的催眠術之一,雖不能如現代催眠術那樣靈效,可以控制受術者的精神,但像馮琳這樣的情形,對自己身世來歷已明白之後,再施用此術,那就很容易幫助她將遺失的記憶,像縫補一片片碎布一樣,連綴起來。
李治見開始生效,停了一停,讓她精神集中,輕輕的從她腰間抽出那匣毒刀,問道:“這是什麼?”馮琳仍然用孩子的聲調答道:“喂,你不要亂動我的飛刀,這是鍾老師送給我的奪命神刀,刀尖有毒的!”李治道:“你不是常常和年羹堯同玩飛刀嗎?”馮琳道:“年哥哥也有一匣飛刀,他昨天還指點我手法。”李治道:“年哥哥對你好嗎?”馮琳道:“好,很好!”李治道:“真的嗎?嗯,你現在是十六歲的大姑娘了,皇帝要逼你做貴妃,年羹堯來了,他是不是來救你的?”
李治提起的已是這兩年的事情,馮琳一下子就記起來了,忽然“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叫道:“年羹堯不是好人,他幫忙皇帝逼我騙我。”說話之時,聲音已變成少女了。
李治道:“你怎麼會認識皇帝的?皇帝就是四貝勒,你知道嗎?”馮琳點了點頭,李治道:“鍾老師爲什麼肯讓你給皇帝戲侮?”馮琳忽然靜默下來,露出一片茫然神態。李治逼視她的眼睛,輕輕的道:“悟,有一天,你正和鍾老師一起,有什麼人衝進來了?”李治猜想一定是有人到年家劫她出來,因此用術試揉,馮琳果然又“哇”的哭了起來,突然又變回了孩子的聲調,叫道:“我怕,我怕!那兩個人穿着麻衣,醜怪,醜怪!他們把鍾老師打死了,把我抱走了。”李治道:“咦,這裡是四皇府,嗯,那兩個人也在這裡。”李治問道:“他們是誰?”馮琳道:“薩伯伯!別人叫他們做雙魔。嗯,我不喜歡。他們都不是真心對我好的。四貝勒逼我,他們也都幫他逼我。”
李治心中暗喜,馮琳已把往事全記憶起來了。想了一想,忽又問道:“他們都對你不好,那麼誰對你好?”馮琳面上露出喜悅的光彩,叫道:“李治哥哥!李哥哥!”李治笑了一笑,溫柔的貼着她耳邊道:“琳妹,你睜眼瞧瞧,你看誰在這裡?”
馮琳有如大夢初醒,徐徐張開眼睛,夕照空山,晚霞投影,所想念的人就在身邊!馮琳定了定神,道:“我不是作夢吧?”李治道:“你的夢已經醒了!你再想想你小時候的事?”
馮琳定了定神,小時候的事情霎那間都涌上心頭,以前種種,歷歷如在目前。不禁含淚笑道:“嗯,我都明白了!”李治道:“那麼咱們也該回去了,你的媽媽和姐姐一定等得心急了。”
馮瑛的確等得非常心急,她耳聽宿鳥歸林,目送晚霞消逝,想起明日午時,便是唐曉瀾最後的期限,正是極目心焦,柔腸欲斷。恨不得和李治早早動身。
李治也知她等得心急,和馮琳回來之後,草草吃過晚飯,打了個盹,還未到三更,就和馮瑛動身,馮琳則留在庵中幫母親照料外公。她們送馮瑛下到半山,鄺練霞一再叮囑道:“曉瀾好了之後,你馬上帶他來見我呀!”馮琳在旁笑道:“媽,這個還用你囑咐嗎?”
馮瑛展顏一笑,急急和李治下山,趁着淡月疏星,各施絕頂輕功,天色還未大亮,他們已下了八達嶺,到了居庸關外。李治忽然放緩腳步,細細問她廢園老人如何判斷唐曉瀾的病情,馮瑛一一說了。又將廢園老人的另一張方子交給他看。李治心道:“蕭瑟秋風,梧桐葉落。用梧桐葉作藥引,想是要病人的燥氣下沉,歸神寧靜。那幾味藥也是寧神之藥,而非解毒之方,不知是何道理?”
李治苦苦思索,腳步越來越慢,馮瑛大爲心急,知他用神,又不好催他。李治想了好久,仍是想不出所以然來。偶一擡頭,只見朝陽已從那邊山間冉冉升起。馮瑛道:“想通了嗎?快點走呀,要不然午間就不能趕到了。”
山坡上忽然有人接聲應道:“哈,琳貴人,你急什麼?皇上等着你呢!”又一人笑道:“好小子,你拐帶貴妃,還敢刺傷佛爺,幸好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如今又碰見你啦!好小子,你還不拔劍?”李治馮瑛大吃一驚,睜眼看時,只見這兩人一是韓重山,一是海雲和尚。
海雲和尚前晚受鄺璉鐵菸袋打傷,又被李治的聲音嚇走。他仗着內功深湛,調治之後,並無大礙,趕回來搬請救兵,正巧年羹堯派天葉散人和韓重山兩師兄弟從青海回來報告軍情,雍正聽說在八達嶺上發現以前和馮琳在嵩山的那個李治,因額音和布受了馮玻掌傷,正在練功,還須十二個時辰,才能復原,便叫韓重山和海雲和尚同去。
海雲和尚以前在嵩山中過李治一劍,此仇久已思報,而今有韓重山在旁,有侍無恐,料想二人已是網中之魚,神態囂張之極!
哪知馮瑛正是心急如焚之際,哪容別人阻路,海雲和尚話未說完,馮瑛已閃電般的拔出劍來,叱吒一聲,連人帶劍,就如一道電光,向海雲和尚咽喉疾刺!
海雲和尚將她當作以前的馮琳,並不怎樣在意,豈知道一劍迅疾異常,海雲和尚長劍一翻,竟然格它不退,急閃身時,肩頭已中了一劍,氣得哇哇大叫。那一邊李治和韓重山也各亮兵器,交上了手。
海雲和尚氣極狂攻,但馮瑛爲了救人,比他更爲拼命,以攻對攻,毫不退讓!
馮瑛的內力雖然稍遜於海雲和尚,但劍法卻比他精妙得多,情急拼命,真如雨驟風狂,龍蛇飛舞,海雲和尚在未夠兩日之間,連受了兩次傷,雖非致命,元氣亦傷。初時還能以攻對攻,漸漸便只有招架的份兒。
那一邊,李治卻不是韓重山的對熟酰韓重山的功力與了因在伯仲之間,一柄闢雲鋤縱橫飛舞,有如千鈞壓頂,萬馬奔騰。李治仗着自發魔女的獨門劍法,連走險招,但卻苦於無法近身,韓重山見他劍法奇詭,也不敢輕敵,他比較穩重,勝券既然在握,便不急攻殺,想把李治弄得力竭筋疲,然後方施殺手。
可是這如意算盤卻因海雲和尚敵不住馮瑛而被打破,酣鬥中海雲和尚又中了一劍,這一劍傷得更重,胸口處被劍鋒掠了一道長長的傷口,海雲和尚急忙挪近韓重山身邊,韓重山氣道:“你先回去!”闢雲鋤一展,將馮瑛李治雙劍敵住。海雲和尚疼痛難當,急急逃命。
這一來形勢又變,馮瑛李治雙劍聯攻,銳不可當,韓重山功力雖高,卻顧此失彼,迭遇險招,不覺暗暗吸了一口涼氣。馮瑛喝道:“你讓不讓路?”韓重山側身橫鋤,一招“橫雲斷峰”,格劍鋤腰,不料李治劍鋒一顫,似虛似實,韓重山幾乎中劍,退避時袍袖竟被削去一截。馮瑛李治雙劍疾進,韓重山奮力一架,猛地跳出核心,把手一揚,兩件奇形暗器,破空射出,分取馮瑛李治。
這暗器正是他獨門秘製的“迴環鈞”,可以迴環轉折,上下飛騰,好不厲害,李治聽易蘭珠說過這種暗器,不敢用劍去擋,連用幾種身法,堪堪避開,馮瑛見韓重山武功高強,暗器厲害,心道:“以我二人之力雖可將他打敗,但一定要耗不少時候,不如嚇他一嚇。”迴環鉤嗚嗚發響,斜裡射來,馮瑛用劍一撩,那鉤被外力一撞,忽然墜下,一個翻騰,射到馮瑛胸口,韓重山大叫一聲:“不好!”他本意僅是想把馮瑛弄傷,以便擒拿,豈知馮瑛這一撩,恰恰將回環鉤逼射到她胸口致命之處。要知韓重山以爲她是馮琳,而馮琳正是皇上所要之人,韓重山迫於無法,纔敢用這種歹毒暗器,自念將她打傷猶可,若然將她斃命,那可是大罪一樁。
暗器飛快,韓重山想趕上前收回亦已無及,只聽得“波”的一聲,迴環鉤射正馮瑛胸口,鉤着衣裳,竟然掛在馮瑛胸前。馮瑛雙指一箝,將回環鈞取了下來,神色自若,冷冷笑道:“這種暗器也能傷人嗎?”隨手一拋,將回環鉤拋到韓重山腳下。
韓重山哪知她貼身穿的,乃是鍾萬堂所贈的異寶金絲軟甲,刀槍不入,何況暗器?不由得大驚失色。馮瑛李治一個冷笑斥罵,雙劍又上。
韓重山是一派宗祖,心念暗器傷他們不得,再鬥也敵不住他們雙劍聯攻,若然敗在兩個小輩手下,殊不值得。虛架一鋤,急急忙忙逃走。
馮瑛抹了額上冷汗,叫聲“好險”。李治看韓重山逃的方向,正是入京城的大路,對馮瑛道:“咱們不能走大路了,若然追上了他,只恐又有一翻纏鬥。繞山路走吧。”
馮瑛一看日影,蹙眉說道:“小路遠些還是近些?”李治道:“大約也差不多,不過較爲難走。但總勝於給他廝纏。”馮瑛一想,確是無法,一言不發,跟着李治便跑。
以兩人輕功,若然一路平安,本可大午前半個時辰趕到,偏偏給韓重山這麼一阻,日頭已上已竿,馮瑛心中急極,也不顧川路崎嶇,一路縱高竄低,賽似風馳電擎。李治的輕功本來已得家傳心法,世間罕有,也幾乎追她不上。
跑了個多時辰,日頭已漸至天心!馮瑛道:“還有多少路程?”李治喘氣道:“四十里!”馮瑛五內如焚,看日影午間便到,四十里最少還要跑半個時辰。腦海中幻出唐曉瀾臨死的影象,心痛如絞,忽而想道:“他不見我,只恐死不瞑目!”這時她已不敢再希望將他救活,而是想在他臨死之前,趕去和他見最後一面了。
馮瑛拼命趕路,就如一團白影,挾着風聲,在山野之間飛過。李治也急了,緊緊跟在馮瑛後面,一面給她指路,一面運氣支持,四十里路,竟似轉瞬之間便在腳底飛過,兩人到了西山,唐曉瀾所住的、冷禪隱居的那間寺院已然可以望見了。
馮瑛忽然叫了一聲,李治擡頭一看,只見日頭正正懸掛天中,隨着聽得轟然一聲巨響,那是每日午間,長陵(明成祖陵園)所放的午炮,炮聲傳到西山。
李治道:“到了,到了!”馮瑛面色慘白,加緊疾跑,心道:“到了又有何用?遲了,遲了!”心兒卜卜的跳,轉瞬之間,已到寺院面前,只見冷禪和尚正在寺前眺望。
馮瑛忙問道:“我的唐叔叔怎麼樣了?”冷禪眼有淚珠,低聲說道:“在裡面。”馮瑛一看他的臉色,心中冷了半截。汗下如雨,身子如發冷般的顫抖不休。
李治道:“瑛妹,別怕,還未斷氣,尚可急救。”馮瑛一言不發,帶李治進入內間,只見甘鳳池迎面走來,道:“你來遲了,不用進去了!”
正是:
霹靂一聲傳噩耗,只愁碎了女兒心。
欲知唐曉瀾性命如何?請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