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風如刀,以大地爲砧板,視衆生爲魚肉。
萬里飛雪,將穹蒼作烘爐,熔萬物爲白銀。
若沒有這樣優美的詞句,那便描繪不出這樣的雪景。
若你沒見過這樣的雪景,那便也不算來過這個地方。
雪無情,劍也無情。
劍無情,人卻多情。
多情的劍客爲何偏偏要握着無情的劍?
雪將住,風未定,一輛馬車自北而來,滾動的車輪輾碎了地上的冰雪,卻輾不碎天地間的寂寞。
······
一輛大車。
車廂很溫暖,很舒服,比起外面的寒霜暴雪來說,裡面簡直就像是仙境。
蘇微雲正在仙境之中。
在這種天氣裡,有人若邀請他上車,他當然不會不上。
這個人他恰好還認識。
按理說,每次來到新位面的時候,他往往一個人都不認識,一點劇情都不知道。
可這個人他卻熟得很,這個位面的劇情他也熟得很。
——李尋歡,小李飛刀位面。
李尋歡正握着他的小李飛刀一刀一刀地雕刻着木像,刀鋒薄而鋒銳,他的手指修長而有力。
依稀可辨認出他雕刻的是一個女人,柔和優美,面容精緻,栩栩如生。
蘇微雲道聲多謝,便不說話,閉目養神,等待馬車到達終點。
李尋歡問了一句“喝不喝酒”後,也就沉默下來,將心思全部專注在他的木雕上。
壯碩的車伕沉默地鞭打着馬。
馬也沉默地往前趕着。
有許多人是不是也就如這匹馬一樣,永遠都被鞭子抽打,永遠沉默地趕往前方,連一點選擇的餘地都沒有?
風雪不言,風雪無聲。
蘇微雲忽然想起了他的老酒,想起了在鞭子下奔跑的馬,想起了喝酒奔跑的馬,又突然想起了自己,想起了宿命令。
“接受位面宿命令。”
“《多情劍客無情劍》位面宿命令:晉升兵器譜前三之位。”
“任務獎勵:徹底掌握古老的江湖宿命令!”
............
未過許久,李尋歡已將木雕雕好,他的手法很熟練,顯然不知道已雕刻過多少次了。
但他沒有要拿出來給蘇微雲展示的意思,而是叫馬伕停車,走下馬去,在雪地上挖了一個雪坑,將木雕埋掉。
——雪坑當然能夠埋掉這個新雕成的木雕,可是能不能一起埋掉李尋歡心中的那個一直記掛的人,那段一直忘不了的情感?
李尋歡剛剛擡頭,便看到了一串腳印,和一個孤獨的人影。
這人是個少年,他走得很慢,卻絕不停頓,雖聽到了車響馬嘶聲,卻絕不願回頭。
他既沒有帶傘,也沒有戴帽子,溶化了的冰雪,沿着他的臉流到他脖子裡,他身上只穿件很單薄的衣服。
但他的背脊仍然挺得筆直,他的人就像是鐵打的,冰雪、嚴寒、疲倦、勞累、飢餓,都不能令他屈服。
馬車漸漸趕到了他的前面。
李尋歡推開車門,道:“上來吧,我載你一程。”
他先前對蘇微雲也是如此說的。
他實在是個很善良的人。
蘇微雲一直閉着的眼睛,也終於睜開,喃喃道:“該來的人,總該還是會來的。”
他探出頭,也去看那少年。
少年的眉毛很濃,眼睛很大,薄薄的嘴脣緊緊抿成了一條縫,挺直的鼻子使他的臉看來更瘦削。
這張臉使人很容易就會聯想到花崗石,倔強、堅定、冷漠,對任何事都漠不關心,甚至對他自己。
但這卻也是一張極英俊的臉,雖然還太年輕了些,還不夠成熟,但卻已有種足夠吸引人的魅力。
李尋歡又說了一句:“上來喝一杯酒吧,暖暖身子。”
誰知少年根本不理會他,而是徑直向前走去。
李尋歡自語道:“這少年看來英俊,看來竟是個聾子?”
少年的手忽然握住了劍。
嚴格說來,那也不能算是一柄劍。
只是一條三尺多長的鐵片,既沒有劍鋒,也沒有劍鍔,甚至連劍柄都沒有,只用兩片軟木釘在上面,就算是劍柄了。
蘇微雲道:“他絕對不聾。”
李尋歡道:“他不聾爲什麼不肯上來喝一杯酒呢?”
少年忽然道:“不是我自己買來的東西,我絕不要。不是我自己買來的酒,我也絕不喝。我說明白了麼?”
李尋歡看着他,轉又問道:“那等你有錢的時候,肯請我喝一杯酒嗎?”
少年道:“可以。”
馬車疾馳而去,漸漸看不到那少年的身影了。
車門關上,李尋歡卻還在笑:“想不到這個冰天雪地裡獨行的少年,說出來的話卻如此天真,有趣。”
外面趕車的車伕道:“他不過是個倔強的孩子。”
李尋歡搖頭道:“你可瞧見他腰間的那柄劍?”
車伕道:“那也算劍麼?難道那種玩藝兒劍也能殺人?”
李尋歡道:“如果那種劍不能殺人的話,恐怕天下能殺人的劍也就不多了。你說是不是?”
他的問題卻是朝着蘇微雲問的。
蘇微雲答的言簡意賅:“是!”
李尋歡又大笑,望着蘇微雲腰間一左一右的兩柄劍,道:“你當然也是明劍的人。今天我不但遇上了你,又遇上了那個少年,此情此景,當浮一大白。”
李尋歡又開始喝酒,他好像無時無刻都不在喝酒。
“咳咳.....咳......”
他一喝酒,臉上卻又浮現出一抹病態的嫣紅,而且開始不停地咳嗽,將那些酒水咳的到處都是。
李尋歡倒了一杯酒,對着蘇微雲歉意地道:“不好意思。”
他道歉的樣子很誠懇,彷彿蘇微雲纔是這馬車的主人,而他纔是那個在風雪之中被捎上來的過路客一樣。
他又拿出一個酒杯,放在蘇微雲面前,慢慢地倒滿酒,作了一個“請”的手勢。
蘇微雲卻道:“我不喝。”
李尋歡笑道:“難道你也覺得不是你自己買的酒,你就不喝?”
蘇微雲道:“不是。”
李尋歡道:“那你爲什麼不喝?”
“因爲我看見了你,所以知道喝酒傷身,就不想喝了。”
蘇微雲有些奇怪地問道:“難道你非要每個人都喝成你這個樣子纔好麼?”
李尋歡嘆了口氣:“喝酒傷身,你說得對。可是喝酒卻能讓人不傷心。這就是喝酒的好處。”
傷身與傷心之間,哪一個更難忍受一些?
蘇微雲突然嘆道:“或許你說得也沒錯。以後我若是在酒館碰見你,我也請你喝酒罷。”
“真的?”
“真的。”
李尋歡又笑了:“好,那我現在趕車就去酒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