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微雲緩緩落下,竟是對門口的童子說道:“你說得對。紛紛白雪,北風捲檐,的確應該多添幾件衣裳了。”
童子有些愕然,卻也應聲道:“是啊,公子,你看那位小哥穿得雖厚,卻臉色蒼白,怕不是被凍着了。”
他說的人是龍小云,龍小云受了李尋歡一掌,先是滿頭大汗,現在真氣流失殆盡,體內再無內力,忽又變得面色發白,兩眼無神。
蘇微雲走過去脫下自己的外袍,披在龍小云身上,對着巴英道:“你將他好好抱起,我們一起回興雲莊去吧。”
龍小云嘴巴一動,本欲說話挑撥,讓蘇微雲去殺了李尋歡,但被蘇微雲的眼神一看,竟有些不敢張口。
巴英眼見一場大戰還未開始,便已結束,卻也不敢多問什麼,只好連連稱是。
他一邊又謹慎地問道:“那.......那位李探花?”
李尋歡嘆道:“我和你們一起去,我總會給龍大哥和詩音一個交待的。”
他說到“詩音”二字之時,語氣中帶着悲哀,竟又有些輕輕顫抖起來。
梅二先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很難相信這就是剛纔那位“飛刀奪命,例不虛發”的小李飛刀。
有些人也許是永遠不會被人打敗的,能打敗他們的只有他們自己。
·········
興雲莊。
興雲莊仍是英雄人才,濟濟一堂,雖是冬日嚴寒,卻仍然掩不住熱鬧。
有美人的地方總是會比較熱鬧的。
因爲看見美人之後,再聰明的男人都會變得笨一些,再不好笑的笑話,大家也都會捧個場。
這樣一來,場面自然就熱鬧了。
巴英匆匆跑回,龍小云還未下地,就已經叫道:“爹爹,我被人打傷了,我被人打傷了,你快過來啊!”
他扯着巴英的衣領,讓他加快腳步,而秦孝儀也拉着梅二先生進了莊去。
唯有李尋歡落寞地站在莊前,瞧着牌匾上的三個大字,目中竟流露出一種追憶。
“一門七進士,父子三探花。”
這上面寫的本該是“李園”的。
他不但將自己最心愛的女人送給了龍嘯雲,他還把自己的家也一起送給了龍嘯雲。
“我要是龍嘯雲,我就絕不好意思收下這座園子。”
蘇微雲忽然道。
李尋歡嘆了口氣,默默地踏進門去,門口那個大麻子本還想要攔住他,可看到蘇微雲在旁邊,便又走開了。
就這短短的一會兒工夫,龍嘯雲已從門裡面匆匆趕了出來。
他滿面俱是興奮激動之色,一見到李尋歡,就用力捏着他的手:“兄弟,你可真是想死我了......”
李尋歡亦是滿眶熱淚,叫了一聲:“大哥......”
龍嘯雲道:“蘇少俠也在這裡,你們快請進,今日我又見着了我的兄弟,乃是個大喜的日子。大家都快進屋!”
屋中。
龍小云正坐在大廳裡的太師椅上,被十幾個人圍着,他也明白了他父親和李尋歡的關係,嚇得連哭都不敢哭了。
但龍嘯雲剛擁着李尋歡走入大廳,本來站在龍小云旁邊的兩條大漢忽然撲了出來,指着李尋歡的鼻子道:“傷了雲少爺的,就是你嗎?”
兩人一左一右,竟向李尋歡夾擊而來!
李尋歡並沒有回手,但龍嘯雲突然反手一掌,跟着飛起一腳,將兩人都打得滾了出去,怒道:“你們敢對他出手!你們的膽子才真不小,你們可知道他是誰嗎?”
兩人想不到馬屁竟拍在馬腿上。
一人捂着臉道:“我們只不過是想替少爺......”
龍嘯雲厲聲道:“你們想怎樣?我告訴你們,龍嘯雲的兒子就是李尋歡的兒子,李尋歡莫說只不過教訓了他一次,就算將這畜生殺了,也沒有任何差錯!”
李尋歡木然而立,心裡也不知是什麼滋味。
這時又聽見內堂有人叫道:“夫人出來了。”
站在門口的童子剛將門簾掀起,林詩音已衝了出來。
李尋歡面對兒時的青梅竹馬,心上的愛人,卻只能叫出一聲:“大嫂。”
而林詩音卻彷彿根本沒有聽見這一聲呼喚,她的心神彷彿已全貫注在她的兒子身上。
龍小云見到母親,更是放聲大哭,撲入她的懷中:“我,我已經沒法練武的,我成了個殘廢,這叫我怎麼活得下去?”
“誰,是誰傷了你?!”
龍小云指着李尋歡,眼中射出惡毒怨恨的眼神,道:“就是他!”
林詩音看向李尋歡,喃喃道:“好......我早就知道,你是一定要剝奪走我的幸福的......”
龍嘯雲乾咳一聲,道:“這全是他自己闖出來的禍,何況當時尋歡他並不知道這是我們的兒子。”
龍小云抱在母親懷中,彷彿又有了極大的依靠,大聲叫道:“他知道!他知道,他早就知道了,本來他根本就傷不了我,而我聽說他是爹爹的朋友就已經住了手,誰知他反而趁此機會來害我!”
站在李尋歡身旁的車伕怒不可遏,可是李尋歡卻沒有爲自己辯解的意思。
龍嘯雲叱道:“胡說八道,這孩子實在是被他母親寵壞了.......”
恰在此時,竟有一個聲音打斷了龍嘯雲的話:“他沒有胡說。”
衆人齊齊看向出聲的人,赫然就是龍小云才拜的師父蘇微雲。
蘇微雲道:“龍小云沒有說謊,我可以爲他作證,他說的話句句屬實!”
龍嘯雲道:“蘇少俠,你怎麼幫着這孽子說起話來......”
蘇微雲道:“我沒有幫他說話,只不過小孩子是總不會撒謊的,是麼?”
他目光一掃,便掃到了站在人羣之中的“鐵面無私”趙正義。
這話本是他先前對蘇微雲說過的。
趙正義心領神會,立即站出來附和道:“不錯,像龍少爺這等又聽話又無辜的孩子怎麼會說謊呢?!”
蘇微雲道:“孩子既不會說謊,說謊就一定是大人了。”
趙正義道:“一定是的。可是大人又爲什麼會說謊,想必是他自己理虧心虛了。”
蘇微雲道:“對這種人應當怎麼做呢?”
趙正義微微一停,很圓滑地說道:“徒弟失手,自然該有師父出面。當由蘇少俠來說怎麼辦!”
蘇微雲問道:“全憑我來處置麼?”
龍嘯雲見此情形,有些愣住,似乎在思考到底要怎麼做爲。
可是李尋歡見到林詩音的態度之後,終於萬念俱灰,已說道:“我一切全由你處置,要殺要剮都行。”
趙正義走到他面前,厲聲斥責道:“你對一個小孩子都下得了如此毒手,真是人面獸心......”
趙正義一邊罵着,蘇微雲卻已拔出了劍!
碧波閃動,照亮滿屋。
龍嘯雲見此,卻急急走到李尋歡身旁,擋住趙正義道:“趙大俠不能這樣說,尋歡他是我的兄弟,我......”
他接下來的話沒有說出來,卻暗暗拉住李尋歡的手臂。
“兄弟,你快解釋一句啊!”
李尋歡卻沒有絲毫要作解釋的意思。
——他又怎能和一個小孩子爭辯得面紅耳赤,何況那孩子還是他最好的兄弟和最愛的女人的兒子。
趙正義也走到了李尋歡的身側,拉住他另外一條手臂,怒道:“你倒是解釋,我看你還有什麼好說的!”
兩人一左一右,都分別緊緊拉住李尋歡兩條手臂,大大地限制了他的行動。
只要蘇微雲眼疾手快,一旦出劍,李尋歡縱然可震開兩人,也不可能再抽出他的飛刀,更很難躲過那絕命的一劍了!
這龍嘯雲和趙正義兩人表面都是一副道貌岸然,正義仁慈的樣子,可實際上卻都包藏禍心,心如蛇蠍,無人可及!
而李尋歡的車伕有心相助,卻被廳堂中另外的十多人圍住,教他根本無法動彈。
屋外的雪還在下,龍小云面上露出極度興奮之色。
他馬上就能報仇了!
蘇微雲手持着瀟湘劍,高高舉起,大聲喝道:“我再問一遍,我是龍小云的師父,他的事情是不是由我處置?!”
李尋歡看了林詩音一眼,神色還是很茫然地點了點頭。
龍嘯雲手中抓住李尋歡的手臂更緊,而且還暗暗按住他的穴道,嘴上卻道:“你是他的師父,你有資格管他的事。但是你不能對尋歡出手,他是我的......”
哧!
劍已落下!
好亮的一道劍光!
一道天藍色的劍氣延伸而出,熠熠發光,足足又爲三尺的長劍增添了一倍還多的距離。
只聽一聲慘呼響起。
“啊!”
劍斬的不是李尋歡,而是龍小云!
蘇微雲竟然憑藉着所修煉的劍氣秘技,憑空延出劍芒,腳步連動都未動,便擡手斬下了不遠處的龍小云的人頭!
一顆人頭霎時落地,幾乎連給衆人反應的時間都沒有。
屋內燃燒着的爐火被風吹過,稍稍一頓,炸出幾點火星,又變得更加猛烈起來。
噼啪、噼啪、噼啪.........
火焰綻動,場中衆人的目光瞬間凝固住了。
蘇微雲收回瀟湘劍,彷若無事,淡淡地說道:“我問了兩次,你們既然都認爲龍小云是我的徒弟,該任我處置,那麼我也只好忍痛將此孽徒斬於劍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