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理是趙薈的次子,出生時,趙薈的長子趙明已經四歲了,兩人不是一個母親。
趙薈的兩個妻子是同族姐妹,但並非同一支。而趙薈迎娶繼妻,不是因爲元配去世。
這在趙家算的上是一樁醜聞。
趙薈是趙肅一手養大,小時候甚至還叫過趙肅“爹”。趙肅的長子趙橋比趙薈還要大一點,所以趙薈等於是和自己的侄子們一起長大的。
等到該娶妻時,自然是由趙肅替他張羅。
趙肅一邊選兒媳婦,一邊選弟媳婦,但要論他最疼誰,不是自己的親生子,而是趙薈。
所以他就把最好的那一個嫁給了趙薈。
都是差不多年紀的女孩子,自然有差別,容貌高低,性情好壞,家世強弱等等。最好的那一個,自然樣樣都好,不但容貌是第一的,才情也好,還是嫡支之女,母族給的陪嫁極爲豐厚。
趙薈娶了妻子,與妻子感情卻只是平平。他受趙肅教導,對趙家的責任心更勝於兒女情長。
結果,趙薈元配就跟趙肅的三子偷情了。
同在一個屋檐下,一邊苦悶,一邊憐惜,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甚至趙薈的長子趙明到底是不是趙薈親生的,這個都很難說。
趙肅氣得要殺了三子,趙薈拼死求情,對趙肅說都是趙家人,生下的也是趙家骨血,趙明是肯定姓趙的,又何必讓外人看笑話?
他讓妻於侄,認下趙明,算是皆大歡喜。
趙薈妻族自然無地自容,彼時趙家勢大,更怕趙肅遷怒,便速速送上另一支的女孩子賠給趙薈。
趙薈爲了平息事態,二話不說就娶了,娶完不到一年就生下趙理,一改舊貌,與新妻子琴瑟相諧,極爲和睦。
趙肅看到趙薈確實喜歡這個妻子,怒火才慢慢熄了。
但他仍然不能容忍三子做出這等以下犯上之事。三子漸受冷落,鬱鬱而終,一妻一妾都被放歸了。
三子死前還沒有留下子息,趙肅就像要將三子的一切從趙家抹去般,他這樣自然無人敢過問。
趙薈想了想,就把長子趙明託付給了趙橋。趙明幼時懵懂,等到大了,隱約猜出自己的身世,對趙薈就有些彆扭,但又心中愧疚,就對趙理很好。
趙理在屋裡轉了半晌,三更半夜跑去找趙明瞭。
趙明已經睡下了,趙理長驅直入,門前的從人都不帶攔一下的。他進屋掀開帳子,趙明才醒過來,一看是趙理,坐起道:“小二?什麼事?”
趙理一肚子心事,爬上牀後跟趙明躺一個被窩,慢慢的把信裡的事說了。
趙明把被子掖好,問他:“你是怎麼想的?”
趙理:“哥,你回去嗎?”
趙明搖頭,“我留下幫大哥。”
趙理道:“那……我回去吧。我想帶小五和小十七回去。”
趙明點頭,“那明天我跟你一起去找大哥說。”
兄弟兩個說完了一起沉默下來,都睡不着了。
趙理問:“……哥,你覺得趙家會怎麼樣?”
趙明說:“順利的話,兩邊都能活下來。不順利的話,只活下來一邊。”他不敢說兩邊都活不下來。
趙理一直沒睡着。
早上洗漱之後,趕在吃早飯前,趙明和趙理一起去見了趙橋。
趙橋知道昨晚有人從外面進來,徑直去找了趙理,一早等着他們過來,見到兩人一前一後進來,他才道:“擺飯吧。”
一時下人捧着食案流水樣進來,一人面前擺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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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先用飯,其間沒人擡頭說話,等飯吃完了,下人把食案送下去後,趙橋才問趙明:“你們兄弟兩個一起來是什麼事?”趙明道:“父親昨晚上送信回來了,道魯王有意嫁公主入鄭。”
趙橋一聽就皺眉,嘆氣:“此事不好辦。”
趙明點頭,“是。不過趙王后失寵已久,我看此事還是有可爲之處的。”
哪怕鄭王極愛趙王后,他們也要試上一試。何況鄭王已經冷落趙王后那麼久了,說不定他也在心裡盤算着換個新王后了呢?
趙橋擔心的不是鄭王的心意,而是這件事由趙家去說,日後趙家會捱罵的。固然趙氏可能會從這件事中得利,但一開始的形象是佞臣,日後想改都沒機會改了。
趙橋嘆了幾聲,對趙明點頭:“那我今日就進宮見鄭王吧。”
趙明道:“由弟去說更好。”
趙橋搖頭,“我去鄭王纔信。”
趙明仍然堅持,“我隨兄一道去,鄭王更加不會疑心。”
他是趙薈的兒子,鄭王肯定更相信他的話,畢竟是第一手消息嘛。
既然打定主意,趙橋就帶着趙明進逍遙臺了。
鄭王剛與親信臣子一起用過早飯,被吹捧的心情正好,就聽說趙家人來了。他有些不想見趙家人,可又顧忌自己的形象,於是笑着說:“快請,快請!”
其他在座的人當然就不高興了,他們好不容易把大王哄開心了,趙家的人就來撿現成了。
等趙橋和趙明進來,暗示大王“有事”,大王請諸位稍坐,帶這兩人進後殿之後,剩下的人更是氣得七竅生煙。
鄭王坐定後,微笑着問趙橋:“是不是你叔叔有消息送來了?”
趙橋一臉喜色,道:“我王大喜!魯王欲嫁其姐爲我王王后!”
鄭王一怔,倒不覺得有多值得高興。
趙橋就和趙明一搭一唱把摘星公主給誇了一通。
首先,摘星公主是魯王的姐姐,聽說還曾撫育魯王,所以如果鄭王娶了她,那就成了魯王的姐夫。比起娶了趙王后變成趙王的女婿矮了一頭,這就高了一頭啊!
其次,這個公主在魯國非常有聲望,鄭王娶了她,魯國百姓也會信服鄭王的。
最後,趙後不賢,繼續留着趙後,恐怕趙王還會做小動作,與其繼續與趙國糾纏,何不換個王后?
鄭王被說得心動了幾分,但他覺得魯國其實並不好“欺負”啊。
趙橋道:“以前不過是大王不與魯王計較,看他年紀小,存着寬容之意。等迎回魯王之姐,鄭王可要好好教導魯王才行。”
鄭王聽到這裡,就道要好好想一想,心裡其實已經願意了。
趙橋和趙明告辭後,鄭王出來,剛纔殿上的人就問鄭王趙家這兩人來幹什麼?鄭王半真半假的說了,道:“孤也不知如何是好。王后之父有錯,但王后無過,孤與王后是多年夫妻,實在不忍心就這麼棄她於不顧。”
聽了這話,在座的人當然都明白鄭王願意換個王后,於是一半人贊成換王后,但不要魯國公主,另一半人贊成換王后,也可以要魯國公主,但不能讓趙家人主導此事,該由鄭人再去魯國,探聽一下魯王的真意,再打聽打聽摘星公主是不是德才匹配,能不能勝任王后之職。
到了下午,刑天香來見鄭王了。
自從刑家不肯出糧後,鄭王已經多日不見刑天香了,此時他求見,鄭王也不肯宣他。
刑天香在殿外候了許久,索性硬闖進來,見到鄭王就跪下哭着認錯,然後膝行到鄭王身邊,大罵魯國。
鄭王不解,“何故如此?”
好端端的,罵魯國幹什麼?難道是聽說了他要娶魯國公主來反對的?
刑天香抱住鄭王的腿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說:“大王命人出使,我想着萬一魯王看到糧食不夠再生氣,就讓我家的下人跟着一起去了,如果魯王發怒,也好彌補一二。結果今日傳來消息,魯國大將軍殺了我家下人,搶了我家七個糧庫!”
鄭王前面聽着還要感動,後面就嚇了一大跳:“果真如此?!”刑天香點頭:“不敢欺瞞大王!”
刑家是先發現商路斷絕,送過去的消息再也沒有迴音,派人過去也不見回來。
然後就是周平從魯國悄悄送了消息過來,他們嚇了一跳,連忙悄悄再派人去查,結果刑家在各地安插的人手全都被抓了,家產盡沒,有兩個村子直接全都消失了!
刑家氣到吐血。
因爲刑氏經營的這條糧道已經有將近六七十年了,一開始只是途經魯國往燕國販糧,近十年來因爲魯國商城的發達,刑家又添了幾倍的力氣打點各處,可以說,刑家的命脈就是這條商路。而他們家在各地安插的人早就在當地繁衍了幾代,那兩個消失的村莊全村都是刑家的人。
但鄭王是不知道的。鄭王一直以爲刑家只在鄭國賣糧,沒料到刑家早就開始鋪設商路。
那本來也是刑家的退路。
不料只是派一個下人去魯國,就斷送了整條商路。
刑天香在鄭王面前大哭,一半是真心,另一半也是爲了重新得回鄭王的信任。
再建起一條商路不知還要幾年,刑家現在絕對不能失去鄭王。
如果說刑家現在最恨誰,當然是魯國大將軍。
刑叔是替刑家去談生意的,考慮到這是除燕國以外的第二個“買主”,爲求鄭重,擔心派個不夠份量的人過去會瞻前顧後耽誤事才讓刑叔去,沒想到魯國這個大將軍竟然做出了殺雞取卵這樣的蠢事!
各地存放的糧食總數並不多,重要的是人脈。姜大將軍爲取那不過十萬石的穀米就拔起了刑家商路上的十幾個據點,簡直叫刑家不知該做何感想。
但刑天香很清楚,鄭王已經有意迎魯國公主爲後了。他的反對是爲了給鄭王施恩於刑家的機會,鄭王施恩,刑家感恩,再重重回報於鄭王,這才能讓鄭王感到高興,重新相信刑家。
果然,刑天香哭得這麼慘,鄭王自然心疼不已,百般安慰。刑天香“感動”之下,哭得更厲害了,開始自陳刑家過錯,並答應鄭王,立刻回去“教訓”刑家那些以前不肯順從鄭王的“不肖子孫”。
刑天香是刑家嫡系,以往不肯遵從鄭王號令的當然是旁系的長輩們。以前是他不敢冒犯長輩,如今感念鄭王的深情厚恩,他決心要當個忠臣,還要把刑家也變成鄭王的“忠臣”。
鄭王先是不信,哪怕刑天香在他面前發了毒誓。
但刑天香回到刑家後,過了不久,竟然真的聽說刑家內部出問題了,刑天香帶着嫡系子孫,強硬的把幾個旁系叔伯從刑家給趕走了。
刑家自斷其臂,刑天香以下犯上,不尊長輩。街上頓時多了許多罵刑天香的人,還有刑氏親友登門跑到刑家去指着刑天香的鼻子罵。刑天香的名字一時臭不可聞。
鄭王此時纔信了,刑天香是真的打算把刑家給清理一番。但清理過後的刑家會不會真的幫他,他還要再等等……
刑家祖祠前,刑天香跪在他七叔面前不肯起來。
“七叔……”刑天香的頭都擡不起來,不敢看他七叔一眼。
七叔沒有錯。但鄭王知道七叔是刑家主管內務的人,刑天香的父祖都只在朝堂鑽營,對家族事務其實是不怎麼插手的。
所以,現在要讓鄭王滿意,七叔就必須離開刑家,當這個“罪魁禍首”。
一隻溫暖的大手輕輕拍了拍他的頭頂,就像他小時候那樣,眼前的人離開後很久,刑天香都不敢擡頭,直到他的從人過來扶他起來,“公子,別跪了……這不能怪你啊……”
刑天香木然的說:“……是我把七叔趕走的。”
怎麼會不怪他呢?
七叔沒有錯。七叔一直在幫他,幫他平息家中的不平之聲,幫他周旋在家族之中。現在,也是七叔先站出來,替他開路。
他還記得七叔說:“我先走了,你才能把剩下的人‘趕走’,不然他們看我還在,就會心存僥倖,就不會服你,我們也無法取信大王。”
於是,七叔舍下這萬萬家業,只帶着家小,孤零零的離開。爲了讓大王相信,七叔甚至不肯帶走他應得的財產。
他是被“趕”出去的。
“我走以後,把出產最豐厚的兩座城交給大王。”七叔說,“只是趕走我還不夠,你還要給大王送錢送糧,大王纔會信你。”
七叔笑着說:“只用兩座城的出息就能換回我刑家剩下的一切,這價太便宜了!”
刑天香跪了一天一夜才被人送回屋,第二天,他就讓人擡着他去見鄭王,送上兩座城。
“大王,幸不辱命!”刑天香搖搖晃晃的跪在鄭王面前。
鄭王見到這兩座城時才震驚了,他連忙奔下來扶起刑天香:“天香!你這是怎麼了?被你父親打的嗎?”
刑天香搖搖頭,“這是我該受的……”
鄭王是真感動了。他身爲鄭國之王,手上其實沒有一座城池是認他的,都只認各世家。現在刑天香一口氣從刑家挖來兩座城給他,這是何等的忠心!
鄭王抱住刑天香,脫口而出:“得卿如此,夫復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