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笨生病了,那一日的情景,事後收撿出來的屍首都堆成了山,還有不少斷手斷腳的在哭號。
她現在都不敢睡覺,一閉上眼睛就是那天的情形。
事後,將軍親自來向她說明,她怕得不敢見,只能由乳母去詢問。
確實有人在人羣中鼓動大家,因爲大家看到公主的車駕動了,以爲公主被魯人挾持帶走,所以就有人想來救公主,有的人則是害怕被丟下,於是都向着公主車駕這裡涌來。
將軍不明底細,擔心這些人中混着不軌之徒對公主不利,這才命人將公主車駕包圍,衝上來的都格殺了。
阿笨事後回憶,確實將軍的人除了在外面之外,並沒有主動上前殺人。
而想跑出營的人也都被外圍的士兵抓回來了。
“到底是何人在胡說八道?”阿笨難得發了怒,要人將此人抓出來砍頭。
乳母搖頭:“將軍沒抓到。全是魏人,將軍只說是魏人,到底是誰,他的人沒抓到,而現在再去問,剩下的人也說不清楚了。”
將軍還說,既然發生了這種事,爲了保證公主的安全,他請公主速速出發。
阿笨與乳母和親信宮女商量過後就答應了,但出發之後,她就開始生病了。
乳母很害怕,連忙拿藥喂她吃,但也沒什麼用,阿笨還是一天天消瘦下去。
乳母不得已,向將軍求助,請將軍儘快趕到附近的城鎮去,好替公主求醫。
將軍就先把自己軍中的醫士薦了來。
乳母覺得信不過,問:“尋常醫奴怎麼可以替公主診治?”將軍:“你這婆子好不懂事!我家這醫士可不是尋常人,都是正經讀過書的!在軍中可有四品軍銜呢!比老子的銜都高!”
乳母先被他的話氣得頭暈,再聽他說的,就請醫士過來看一看。
醫士帶着徒弟來了,看起來衣著乾淨整潔,行止有度,確實不像奴隸。
他還自帶了席子,進來之後徒弟把乾淨的麻布鋪在地上後,醫士才進來坐下,替公主診治:“公主,請看向我這邊。”
“公主,請伸出手來。”
“公主,請解開衣襟。”
乳母攔住道:“爲何要公主解衣?”醫士對公主很和氣,對乳母就很不客氣:“休要多言!是你治還是我治?”
阿笨止住乳母,“你們都在,也不需在意。”說罷解開衣襟,露出裡面的裡衣。
醫士瞪了一眼乳母,一邊解釋一邊說:“接下來,我要摸摸公主的肚子,看裡面是有氣還是有積物。”
阿笨此時纔有些不適的樣子,不過醫士伸手進去摸,確實並沒有任何失禮之處,摸完出來問:“公主是不是這幾日一直躺在牀上?半點不動?可有便意?”阿笨紅着臉點頭:“有一點。”
醫士:“解得暢快嗎?”阿笨看看乳母,捂臉道:“不、不太暢快……”
乳母回憶了一下,道:“公主這幾日吃得並不多。”
醫士白了她一眼,“吃再少也要解啊。”
然後就說,公主的身體沒什麼問題。受到一點驚嚇是真的,不過已經好了。剩下的問題是公主可能因爲害怕不敢下車,這幾日一直躺在牀上裝病,結果下解不暢,腹中積了輪迴之物。
他開了一方藥,讓人煮給阿笨喝,然後叫乳母替阿笨揉肚子。
“就這樣揉。”醫士手把手的教乳母揉腹後,說:“如果明天還不解,那就再來找我。”
乳母又把前幾天給公主吃的藥給他看。醫士拿過來嚼了一顆,呸的吐了,“我說怎麼……這藥越吃,她越解不出來,身上越難受。這是□□,她現在需要的是下火的藥!你這給她吃了,不是火上加火嗎?”
乳母嚇了一跳,連忙向阿笨請罪,她絕非有意要害公主!
阿笨當然不信乳母會害自己,扶乳母起來:“是藥不對,不是奶孃不對啊。”
醫士在旁邊說:“也不能怪這婦人。這藥是用來救命的,提氣,火性大,久病、重病之人吃了,多少能緩過來一點,有點力氣,但不是什麼病都能吃啊。”
阿笨第二天就好了,之後特意讓人去謝醫士,結果醫士沒功夫來見她,就命小徒弟過來陪公主說話。
阿笨趁機問了許多關於魯國的事。
小徒弟說,他師父這個醫士是有品級的!有官袍官帽官銜!他以後也要像師父這樣,當一個四品醫士!
阿笨問:“爲什麼是四品?”小徒弟不好意思的說,在醫士中,九品、八品是學徒,他再考一級就能當九品醫士了。七品可以稱官了,卻只能做一些分藥、辨藥、製藥的活。
六品可以在街上行醫坐館,也可以在醫署行醫。
五品起就可以任職了,卻只能在官辦的醫署,治的也只是普通百姓。
四品可以隨軍,每治好一人就可以記軍功,治得人越多,軍功越高,升銜越快!
一品到三品都是御醫了,只替大王診治,也可以被大王賜下給公卿診治。
小徒弟記得師父說過,以前他喜歡鑽研醫術,卻不敢宣之於口。因爲這在外面都是騙子的把戲,外人聽說他愛在生病的人身上摸摸碰碰,都覺得他是怪人,有怪癖。
現在他可以憑此晉身,也可以揚眉吐氣,不必再躲躲閃閃,害怕家人、外人恥笑。
他會跑來隨軍,當軍醫,就是希望日後能憑軍功光耀門楣,讓父母妻兒也能以他爲榮。
“你比我幸運得多。”師父摸着他的頭說。
小徒弟還告訴了阿笨一個好消息,之前那些受傷的人,只要不是砍死了的,哪怕缺手斷腳也都救回來了。
“有好幾個被刀劍扎個對穿的可能有點危險,師父說是他們運氣不好,現在是夏天,傷口容易變壞,如果能扛過去那就能活,扛不過去就只能死了。”小徒弟說。
阿笨聽說救回來了大半已經慶幸不已了,雖然此時聽說有幾個可能還是要死,也覺得比之前好得多。她可從沒聽過缺手斷腳的還能活。
乳母說:“唉,看來真是一個神醫,是我失禮了。”
徒弟說:“醫士見得多了,不會怪您的。當然,如果您想謝他,也可以啊,送錢吧!醫士現在很缺錢呢!”
阿笨聽說醫士缺錢,立刻打點重禮送上。
醫士收到重金,先疑未喜,等逼問出來後——小徒弟來表功呢——他先把徒弟打一頓,然後把重金還回去了,對阿笨說:“公主誤會了,是我這小徒不會說話。我缺的不是錢,而是藥。”
他帶來的成藥不夠,需要現收一部分。現在是夏天,藥也好收,到下一個城鎮去收就行了,就是需要現花錢,多花錢。他對小徒唸叨了幾次,就被記住了。
不過現在這個問題也解決了,他對那個將軍說了幾次,將軍命人出去做了幾趟“生意”,已經有錢買藥了。
他就不問這生意是怎麼做的了。
阿笨再三請求,醫士才肯把謝禮收下,不過他也有話贈於公主。
“聽說公主是要去見我國摘星公主的,摘星公主性非常人,乃不世的天才!不過公主不必憂心,摘星公主憐幼惜弱,只要公主一心尊奉我家公主,自可萬事無憂。”
大公子也是這麼說的……
這叫阿笨對將要見到的摘星公主更加好奇了。
其實關於摘星公主,她也曾聽過不少傳言,但那些傳言都太大膽,太不可思議了,叫她都不敢相信。
乳母以前也不許她去聽這些東西,此時卻不得不與宮女們一起議論摘星公主,聽一聽她的逸聞趣事。
摘星公主的身世就頗爲傳奇。她是魯國先王流落鄉野時生下的孩子,其母有傳是永安公主。
永安公主是長平公主的姐妹,而長平公主是魯國先王之母,所以這一對情人,其實份屬姨甥。所以,摘星公主回國後,因其母不詳,在宮中就有頗多傳言。但魯國先王視若掌珠,舉凡公卿在摘星公主面前都要伏首貼耳。
這裡有兩個有趣的逸聞。
其一,摘星公主有一寵奴,貌若天仙,她曾當着一衆公卿的面把此奴帶給魯國先王一觀,還問先王:“此奴美乎?”
公卿中有人不忿小奴登殿,上前欺辱此奴,公主大怒,令公卿蒙羞。不料,先王不斥公主,反對其百般撫慰。
其二,先王殿前有一小公子,出身顯貴,父祖在堂,他稟性清高,不屑與公主爲伍。公主着令侍人羞辱此人,將此人縛於席前,言笑無忌,先王視之,笑之,贊爲兒女趣事,未見斥責。
阿笨聽得又興奮又害怕,不停的問:“還有嗎?還有嗎?”乳母只能視而不見,叫宮女再多說一些。
宮女又道,“還有呢……”
摘星公主的趣聞真是說也說不完。
她與商人交好,斂財愛富,愛好美奴,仗勢欺人。又在宮中誇耀財富,置鼎烹食日夜不停,盡供宮人隨意取用。
後來,她獲罪於先王,被遷出蓮花臺,不知所蹤。數年後,她於先王重病之時重歸蓮花臺,臨危受命,在先王去後一力扶持魯王繼位,所以現在這個魯王也對她尊敬有加。
乳母道:“摘星公主聰明絕頂,又愛弄權舞勢。現在處處都有人說,她乃神女下降,是非要當這個皇后不可的。”叫乳母來說,當然心中不太舒服。畢竟她服侍的公主也是有可能當皇后的啊。現在叫魯國公主這麼一吵嚷,好像誰想當皇后,都是從她手中搶去的一樣。
阿笨欣喜道:“這不是更好嗎?我是當不成皇后的,這樣,我跟在摘星公主身邊,日後就算是留在鳳凰臺也不必擔心會被欺負了。”
乳母看一看阿笨,想一想她的脾氣心性,只得承認:“這樣說不定更好。”唉,她的這個公主是不可能當上皇后的。
漸漸深入魯境後,阿笨發現和魏地大不一樣了。
因爲處處可見百姓。
他們車行之處,舉目望去,總能看到三五百姓趕牛趕馬,拉着個怪東西,在走來走去。
有的地方百姓多些,他們在一大塊橫七豎八的地裡不知道在幹什麼,地裡有的地方長滿綠色的草,整整齊齊的,有的地方則是光禿禿的。
乳母看到後驚訝的說:“這是田地。沒想到魯國這麼多農人。”
阿笨問,什麼是農人?
乳母說,農人就是專門以種地維生的百姓,不過大多數的百姓都是租地來種的。“他們自己種地交不起稅的,租地來種,稅不用他們自己交,這樣最好,最便宜。”
阿笨問:“地都是找誰租的啊?”乳母說:“好多家都有地的,像高家、鮑家,晏家……”
阿笨懂了,“就是大王殿上的人,家裡都有田。”
乳母點頭說:“對。田都在大家族手裡,他們家族傳承久了,田就都攢起來了。百姓們如果也有傳承久的家族,也都會有不少田呢。”
那百姓就是家族傳承不久的人,所以手中才沒田?
阿笨再看百姓,就感嘆:“等他們的家族也傳承久了,也就有自己的田了。”
她這話說完,沒想到車裡的人都笑了。
“笑什麼?”她不解。
乳母笑道:“公主這話錯了。百姓是不會有家族的,他們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死了,哪裡會把家族傳下去呢?”阿笨又不懂了,“可是,剛纔你不是說,百姓中也有家族很長久的嗎?”乳母愣了一下,道:“那都是有能、有才的人,好多年纔出一個呢。普通百姓都是愚人,怎麼可能做得到那麼偉大的事呢?”原來,把家族傳下去,還需要才華啊。
阿笨靠在車上說,“那……我以後就不會把家族傳下去了……”她可沒什麼才華。
乳母笑道:“公主又說蠢話了。公主是魏國王室血脈,又將要去鳳凰臺,日後公主傳下的家族,將會是帝裔。”
阿笨愣了一下,道:“那也不是我的家族啊……”
乳母反應過來,發笑道:“公主,以後可不敢這麼說,會被人笑的。你是女子啊,女子哪有家族要傳呢?女子的天職,就是傳下偉大男子的血脈,壯大他的家族。”
阿笨恍然大悟,捂住嘴害羞道:“我剛纔糊塗了,奶孃不要對別人說啊!”
她往外一探頭,伸手指道:“快看!那是不是就是我們要坐船的地方?我們就快到樂城了對不對?”
蓮花臺上,姜姬接到傳信,道魏國公主就要到了。魏國大夫慢了一步,還在路上。
另有一人,被魏國大夫悄悄送回了魏國,其人身上有傷,已被拿下。
她展開一張圖畫,一眼就認出畫中人是曹非。
“快叫衛始來!”她坐直身道。
曹非爲什麼冒險跑到魯國來?阿陀在魏國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