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薔這一死,難題看似解決了又沒解決。
本來鶴平人是想找到花薔,不管是威逼還是利誘,總之要讓他同意隱瞞鶴平出兵這件事,其他的都可以商量。
死掉的兵?那都是逃了。
唯一的問題是霍九弈,他是打勝的,萬一他想借着這個功勞一步登天,那鶴平還真沒有能說動他的。
天幸!霍九弈怕得罪花家,願意把這功勞給抹了去。
這不是上天看他鶴平不易,給鶴平的機會嗎?
結果花薔死了。
一個領兵的大帥,大將軍,他是怎麼死的?這個要怎麼解釋?怎麼解釋才能利於鶴平?
鶴平的原太守就在望平原太守的牽線下,跟霍九弈坐到了一起。
兩邊的意思很一致。霍九弈不想得罪花家,鶴平不想真讓自己變成叛逆。
但現在花薔死了,怎麼了局?說不得,只能把污水往花薔身上潑了。
他那個傷,看起來也只有自盡可以解釋。既是自盡,必是自認有罪!
什麼罪?鶴平說,這個倒是好說,只怕花家不依不饒啊。要潑花家污水,不是不好潑,而是潑了不好收場。既然要潑,就不能讓他再站起來。
可花家背後站的是朝陽公主。
霍九弈只是笑。
他站陶公。
剛好是對家。
鶴平就與霍九弈一拍即合,兩家定下大計,決定要把花家給掀了。
鶴平回去寫了一封奏表,罵花薔來了以後就找他們要錢要糧要人,不給人就闖進城來抓人,殺了他們好多好多人,他們怎麼跪怎麼哭怎麼求都沒有,他們還搶了鶴平世家之女爲奴,致女自盡而亡。
總之,種種罪行罄竹難書。
奏表沒遞上去,鶴平的人已經擡着被花薔欺壓而死的人的棺木一路哭着往鳳凰臺去了。
霍九弈則帶着軍隊悄悄的離開了。
花家想敗,只是花薔一個人還不夠,至少還要再打下去幾個。
鶴平這些共同抗稅的城本來就暗中有來往,見花家先落了把柄在他們手中,就蠢蠢欲動起來。
鶴平這邊讓人一路哭去鳳凰臺狀告皇帝派來的花薔如何如何惡行難書,另一邊則聯絡交好的城池。
其中城大而勢大,一直想跟鳳凰臺爭個高下的興昌先接到了鶴平的來信。
興昌辭官的太守其實就是本地何家的,他所謂的辭官其實就是興昌抗稅的一招而已。之前,朝陽公主要修帝陵,爲了這個還險些讓陶公倒臺,興昌本來是想看看風向的,後來一看陶公都不行了,就趕緊把人和錢糧都加倍送過去了。
送過去後,陶公讓親信來了。親信帶來了陶公的問候和安慰,讓興昌何家很感動。
陶公就如此這般,這般如此的跟他們說了一通,大意就是,這個朝陽公主早晚會自食其果的,你們等着瞧。
何家發覺鳳凰臺正在鬥法,他們雖然插不上手,但也不是隻能幹站着看熱鬧的,也想看一看能不能找點好處。
之後的一年裡就頻繁跟陶公接觸,兩邊關係越加親密後,何家也看出了陶公是如何做法的。
原來陶公在當時徵丁徵糧時就故意挑選了以農業爲主的城池。
比如興昌,比如保平,比如宜興。
這些城池無一例外,全是大城,全在晉江沿岸,百姓大多全都以種地爲生,因爲糧食豐富,氣候適宜,所以這些城的百姓繁衍得快,壯丁足。
從這些地方徵糧徵丁都是很合適的。
但缺少壯丁之後,耕種跟着就要受影響。
何家人覺得陶公此計狠毒,可此計卻一定會成功,所以他們也暗中聯絡了其他幾座城池,他們雖然不如陶公,但也不願意一味的受人利用,就想借此爭一爭勢。
陶公以爲他們只是小兵,不知小兵聯合起來,也能把主帥推翻。
開春後,陶公就暗中傳信給何家,示意他們今年不要組織百姓耕種,如果可能,最好阻止百姓春耕。
何家當然不願意。在陶公看,這不過是他與朝陽公主鬥法的佈局,是他要推翻朝陽公主的把柄。但何家在興昌生息可止百代?他們與興昌共爲一體,損百姓就是損興昌,就是損何家!
何家發覺陶公不值得依靠,就沒有聽他的,照例讓百姓耕種,然後照陶公說的,讓自家親信去鳳凰臺告何家太守誤了春耕。
地照種,人照告,陶公的心都放在鳳凰臺了,又不會到興昌來看。
如此這般,告了一年,太守理所當然的要把這個局給揭開,不然照陶公所言,等到年末讓興昌真的不交稅?那罪過就大了。
索性,他聯合其他各城有志一同之人,一同上表辭官,把這個局給提前揭開了。
這樣各城並未真的抗稅,就算真到鳳凰臺去辯駁也不會落到下風。
果然,大軍跟着就來了。
各城便有驚慌失措的,畢竟紙上談來終覺淺,大軍到家門口了,才後悔的也不是沒有。
興昌何家是少數幾個中到現在還堅定不改初衷的。實在是現在鳳凰臺上,皇帝不像樣,大臣也不像樣,他們這些下頭的城實在無所適從。
何家當時商量此事時就有人憤憤道,他們當臣子的,聽皇帝的還有話說,陛下讓他們去死,他們不去是不忠君。可聽皇帝他姑的?聽一個大臣的?
“隨歌起舞,伎乎?”
誰都能指使的動,是人家家養的奴僕嗎?
實在咽不下這口氣!
但反,也不是說反就能反的。何家到現在也沒有個主意是不是真的要反,只怕這個字剛說出口,何家裡面就要打個你死我活。
那就不說。
至少有一條,他們既不想聽朝陽公主的指派,也不想聽陶公的指派。
說句不好聽的,上數這兩位算個什麼東西?朝陽公主是有德還是有慧?陶公是有名還是有功?聽他們的,不丟人嗎?
所以興昌何家早就想好了,等大軍來了,就認準一條:此軍是何人所派?
此將是何人所點?
如果是皇帝,那我等出城跪服,是縛是殺,都無二話。
如果不是皇帝,那你們無旨出兵,是亂兵,對不起我們不聽。
帶兵來的也是花家帝系,紮下營後照例給興昌送信,表達友好之意:咱們都說好了的,我就是來走個過場,你看咱們這戲接着往下怎麼唱?
結果興昌來了這手,這人就懵了。
但他慫啊,他對興昌呵呵說:其實我什麼都不知道,既然你們這麼問,我就把你們的話送回鳳凰臺讓大人們決定吧。
他立刻寫信送回花家。
花家哪裡懂這個?從頭到尾,這都是花萬里和朝陽公主商量的。他們很驚很慌——這跟說好的不一樣!
怎麼辦?
花母想了想,覺得朝陽公主不是能商量的人,萬一告訴朝陽公主了,她覺得是花家不會辦事怎麼辦。
這很有可能啊!
花母也鬧不清楚,主要是怕給花萬里添麻煩,就讓人把信又送去給花萬里了。
花萬里也帶着一支軍隊在圍城,他和他最親信的四個堂兄弟圍着三個城。
在他看來,這是一樁十拿九穩的買賣。但也要防着會有意外,萬一有人不按牌理出牌呢?所以花母轉送的信到他手裡時,他也不是太吃驚。
仔細想想,讓人給在興昌的堂弟送信:別怕,先圍城,糧草帶足了嗎?帶夠了就圍着吧,記得約束士兵不要出營就行。
他覺得這是興昌不見棺材不掉淚。看他現在強硬,等花家把其餘的城全都收服了以後,剩下他自己,他還能硬得起來嗎?
不過爲防再有意外發生,他決定不等了。本來他跟這三座城正在有商有量,現在既然興昌出事,那就不能再在這裡耽誤時間了,快些把這邊解決,他帶軍去興昌也跟着一起圍就行了。
於是讓人去三座城裡下最後通諜:交人,交稅。
去的人說話很客氣,如果暫時沒錢交稅呢,先交人也行。交人也請放心,我們將軍不殺人,我們將軍只是需要把人帶回鳳凰臺讓皇帝審,而且我們將軍跟你們保證,人怎麼接走的,怎麼還回來,肯定也不讓皇帝殺人,好吧?
以花萬里現在的身份地位,給出這個保證,也算夠分量了。
三座城就說,好,但請給一些時間,讓家裡人收拾一下。
親信說好,那我就帶着人等着,什麼時候收拾好了,什麼時候咱們就走,多等幾天也無妨。
當天晚上,親信就被殺了。
花萬里久等不見親信回來,情知有變,但讓他想破腦袋也想不出真的有人敢打花家軍。
打花家軍,那是反啊。
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你辭官,不交稅,不就是想抗議之前修帝陵徵丁徵稅的事嗎?你都這麼用力抗議了,皇帝肯定會考慮一下,體諒你的辛苦,打完你再給你一些好處,這不就行了嗎?
這就跟媳婦跟婆婆吵架,媳婦先哭一哭,說一說自己的辛苦,耍耍賴不幹活了,婆婆肯定要生氣啊,要打幾巴掌啊,打完還要哄你,還要說之前是讓你辛苦了,以後讓你少乾點。
不就是這個套路嗎?
有因爲這個就掂菜刀殺婆婆的嗎?
等他聽說那三個堂兄弟被人帶兵從後面包圍上來給殺得片甲不留時已經晚了。
那邊營亂兵散,堂兄弟那些將軍都是花架子,指望他們能臨陣應變那就是做夢,所以花萬里接了一個又一個十萬火急的求援,他都反應不過來。
先是一個堂弟說後面有敵軍攻上來了!求他救命!
然後第二個堂弟也這麼說了,第三個堂弟也這麼說了。
他剛給第一個堂弟說讓他帶着人迅速去與第二個人匯合,兩邊在一起不容易被打,人多勢衆,別人看到兵那麼多也不會輕易對他們下手。第二個第三個求援的來了以後他就知道有問題了。
他就坐下分析,求援的信一封接一封來,他慢慢看,發現這些人一開始是分三支隊伍都是背後攻擊,另有兩路側應,本來可能只是想襲擾一番就走的,結果誰知三個堂弟都是一打就散,這些人打出局勢來就索性聯合起來,一起包着三個堂弟的人馬打,等於三個堂弟都逃不出來了。
花萬里懂了。
他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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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那些人只是與他曲與委蛇,並不是真心與花家盟約。等花家帶兵出了鳳凰臺就入了人家的圈套了。
他們是要藉着這一次機會除掉花家。
他不必去猜背後的人,他只需要把花家從這個泥潭出脫出來,日後再去挨個找仇人算賬就行。
堂弟們已經救不成了。
花萬里看着彷彿咫尺之遙的堅城,起身喚偏將:“將投石機推上來吧。”
天成五年秋,花萬里,史稱虎威將軍,攻打涇河三城,焚一城,坑殺三萬餘,置涇河百年沃土,終成荒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