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家自然立刻就派人去黎不悔駐紮的大營接管餘下的兵丁,也是爲了查清楚事情是不是真如黎不悔信中所說的那樣。
留下的兵丁中還有因爲“水土不能出”而病倒的。要說這公主城的地界就是邪門,自從黎家軍來了以後,隔三岔五就要有一些人水土不服。營中最怕急症,一發現就要挪到營外去圈起來,不但食水不能保證,有時連一個遮風擋雨的帳篷都沒有,只能臥在野地裡。
有些兵本來病得不重,這麼一熬,反倒送了命。
所以病兵到了這裡後,見看管不嚴,有的就會偷偷溜走。
黎家來人後,發現黎不悔帶走了全部的糧草、兵器,還有所有健康的士兵,以及黎昭的屍首。剩下的全病秧秧的。再一清點人數,就知不附,再要查問,有說人都逃了,也有說人是死了。
黎家自然氣憤,把這些一一記錄下來,日後要好好的責問黎不悔。
之後,黎家人再前往公主城,一來是勸這魯國公主隨他們回萬應城,二來就是要問魯國公主與花家到底是什麼關係。
他們打定主意要將這魯國公主嚇住,這樣纔好擺佈她。不料進了公主城,卻先被領去見了魯國大夫,段小情。
段小情的名字是在魯王國書上的,這是在鳳凰臺和徐家都掛了號的。他又在徐家住了一年,對這鳳凰臺上下的世家都打聽得一清二楚,膽子也練大了,不再是那個剛進鳳凰臺連東西南北都摸不清的小國小人了。對黎家來人直言要求見魯國公主的話大爲惱怒!
難道他魯國公主是誰都能見的嗎?
魯國公主在此,就等於魯王在此。一國之王,難道是誰都能見的?皇帝要見,那也要以禮相待,徐公要見,那也要以臣子之禮求見。你萬應城黎家是哪根蔥?在鳳凰臺上任何職?有什麼臉說要見魯國公主?滾滾滾!
一通大怒後,將稀裡糊塗的黎家人趕了出去。
黎家人甚是茫然,兼惱怒,再衝進去責問段小情:你你你,好大膽!那我黎氏女當時進公主城時你們可不是這副嘴臉!當時是你魯國公主求着我黎氏!如今怎麼翻臉不認人呢?
段小情·真·很不要臉的說:黎氏女?難道不是你家將女兒送於我公主爲奴爲婢嗎?
黎家人氣到吐血,萬萬想不到這次到公主城,魯人竟然是這個姿態。
可魯人太理直氣壯了。就算要翻臉,那也分怎麼翻。有的人翻臉,翻完也會爲了下一回再交好而留下餘地;這魯人翻臉怎麼像是完全不留餘地呢?
難不成,魯國公主日後就不會再求着黎家,求着萬應城了嗎?
黎家人感覺事情有變,立刻回去報信。
萬應城中的人聽到這個消息後,反倒覺得能說通了。此一時,彼一時。當時魯國公主被徐公記恨,不得不逃到外面來,所以才需要黎家相助;現在,他們聽說鳳凰臺下花家和陶家都遇害了,情勢可不是不一樣了嘛。
一人不解:“既然花家和陶家都不行了,自然以徐公爲尊。”魯國公主應該更害怕纔對啊。
另一人解釋道:“正因爲花萬里和陶公一起被害了,徐公纔不妙了。”他壓低聲說,“有人道,這正是徐公設下的計,爲的就是一次除掉花萬里與陶公。”
黎家倒抽一口冷氣,轉而相信了這纔是鳳凰臺下目前的狀況。
能殺徐公的,正是朝陽公主和皇帝嘛。所以跟朝陽公主站在一起的魯國公主這纔不懼徐公,也不懼黎家了。
因爲朝陽公主和皇帝這回抓住徐公的脈門了。
黎家按說是忠於皇帝的,跟徐公,只能算是背地裡偷偷的交好,兩邊到現在連一個寫下來的盟約都沒有呢。
如果真的徐公不敵皇帝,那他們……當然還是要當皇帝的忠臣的。
至於這魯國公主,暫時就不去管她了。
黎青河說:“速去打探鳳凰臺上下的消息!不管是皇帝還是朝陽公主,還有花家、陶家、徐家,都要打聽出來!”
他頓了一下,又道:“魯國公主那裡……送份禮物吧。”
幸好,魯國公主愛什麼世人皆知。當然現在送美人是不行的,送點金銀財物,卻不費什麼事。
公主城。
段小情照公主說的把黎家給罵走了,之後一直忐忑不安。
直到收到了黎家送來的數箱金銀才鬆了口氣,之後百思不解。
不過想不出來就不想了。也就公主能猜到那些人在想什麼。
姜姬得知黎家送了禮物來,就問段小情,黎家有沒有再說別的。
段小情說,黎家問候了花大將軍,想送些糧草之類的慰軍,只是不知花大將軍會不會嫌他們多事。
姜姬笑道:“那你就答他們花大將軍不嫌棄,讓他們送到公主城來吧。”
段小情:“……”他猜,公主這是想吞下黎家給花萬里的糧草了。
姜姬讓人取來一個小匣子,從中取出一方小印,遞給段小情:“就用這個印寫一封謝表,現在就給黎家遞過去。”
段小情接過小印就告辭了。
回去之後,越想越不對。前幾日姜將軍派人回來了一趟。這方小印,難不成是姜將軍送回來的?
說起來也是姜將軍的人回來之後,公主臉上多了些笑容呢。
他本以爲是男女之情,現在想想,公主身上怎麼會有男女之情?必是因爲別的緣故!
這方銅印上有虎頭……
他讓人都退出去後,將小印在火燭上燒熱,蓋在了他案上的竹簡上,提起小印後,竹簡上清晰的炙出了“花”字。
頓時這小印就燙手了!
是公主命人造的假印?
還是……真的?
段小情不敢耽擱時間,親自從他自徐家帶回來書庫中翻出花萬里以前寫的小文,仔細揣摩之後,寫出一篇謝表來,字字句句都是花萬里的口吻,然後送到了黎家。
黎青河本意只是試探,不料黎家的人前腳從公主城回來,後腳,花萬里的謝表就送來了。
先給謝表再收糧,這是花家的老套路了。他們這些將軍平時在外面朝各城要糧時,都是先送一封謝表過去,上面寫着“恩蒙惠賜”云云,城中的人就知道該準備多少糧草送過去了。
——我謝謝你要給我送這麼多糧食,然後你就該明白你該送給我多少糧了。你不送來?那我這謝表難道就白寫了?
爲了不讓將軍們的謝表白寫,各城都會盡力籌措糧草的。
黎青河看這糧草的數量,心中就是一痛。並非是黎家拿不出來,只是因爲黎家之前派黎不悔去公主城外進行威攝,已經把冬糧給撥下去了一部分了,如果照着謝表籌糧,那勢必要再徵一次糧,百姓肯定受不了,這個冬天估計會餓死不少人。
說不定還會有人逃走。
萬應城離公主城雖然不近,但商人來去間,公主城的事在百姓間不是什麼秘密。他們當然知道了公主城的種種德政。
種地不交稅還免役,經商不交城門稅,只收交易費,如果只是從公主城路過,或者在城外交易後再入城,連交易費都能省下來。
商人就是因爲這個纔在公主城外越聚越多。
解縣與新縣的百姓也是因爲這個,才從兩縣逃出來,寧可在公主城外結茅而居。
他之前還聽說,公主城的居民每年都要重新登名入冊,但凡是入冊的百姓,全都算是公主城的人了。
那就意味着,他們都變成魯人了。
哪怕是皇帝徵丁,也不能直接徵魯人。何況花家等將門呢。
於是,百姓們哪怕爲了不被徵去當軍奴,都在往公主城跑,改名換姓,不要祖宗家傳,都願意當魯人。
萬應城中也有逃走的。
他早就命人捉拿逃人,一旦發現逃人,親友、鄰居、同姓、同村都會被索拿。
結果現在要麼是逃人被同族發現後先被害死,無人告發;要麼就是整條街上的人,或一族的人一起逃。
可黎家又不能不徵丁。不止是萬應城,現在各城都在徵丁。
花萬里如惡狼一般,現在他是快死了,他就算這次沒死在路上,等他回了鳳凰臺,他們這些人也要追進鳳凰臺找皇帝告狀,一定要把花萬里給除了!
不除了他,日後皇帝的將軍再對各城下手怎麼辦?
就算這樣,他們也不能安心。
只能早早的準備起來,以備不測。
若有萬一,萬應城也不會任人宰割。
黎青河想了又想,將謝表中要的糧草減了三分之一,只准備了三分之二,送到謝表中提到的地點,自然有人來收。
他只想保存萬應城。
現在當然誰都不敢得罪。不過真有那一天時,他也誰都不懼!
公主城。
姜姬收到了花萬里的虎符時,也得知他已經被姜武給伏了。至於花家大軍,能吞的都吞了,吞不了的,他都放了。想必這些大軍也都能找到新的買主。
她當然覺得有些可惜。也開始繼續悔恨實力不足,不能養下這麼多兵馬,逼不得已將他們放出去,爲禍天下。
只盼那些得了兵馬的城池能多做做好事,多添幾分勇氣,有膽量在日後的亂局中插上一手,就不算這些放走的兵馬白費了。
她見段小情仿着花萬里的口吻寫的謝表竟然真的把黎家給騙了,立刻讓他再寫一篇遞給皇帝的奏表。
段小情非常平靜,問:“公主要我如何寫?”
姜姬:“就寫,花萬里被陶然給害了,陶然躲到河谷祁家去了。”
段小情揚揚撒撒寫了數千字,其中泣淚泣血之情令人聞之落淚。
姜姬怎麼看怎麼像一個被情郎辜負的深閨怨婦在對着變心的情郎哭訴。
她好奇道:“花萬里的文章是這種風格的嗎?”
通篇都在哭罵陶然那小妖精欺負他了,把他欺負得好慘好慘,再對着情郎——皇帝和朝陽公主——哭訴,往日裡你我多少情濃,今日裡你就眼睜睜看着他欺負我嗎?我不活了!
這風格真是……纏綿入骨。
段小情道:“花大將軍在閨閣中時,寫的小文都是如此深情。”
姜姬笑盈盈的誇他:“真促狹!快快用了印,送到鳳凰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