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應城上,甲兵林立。幾個城門都陳列了許多士兵,只待一聲令下就出城迎敵。
黎青河這幾日連城牆都沒有下,擔憂地望着遠方。
“現在情形如何了?”他問回來的探馬。
爲首一人搖頭說:“還在亂鬥,只是已經看不見大旗,全是小股遊擊亂鬥。互相之間也不分敵我,我帶人過去時,險些被當成敵軍給打了,只好匆匆退出來。”他頓了一下,說:“城主,還是應該早做打算。昨日去前一日,戰場又擴大了十里左右,不知什麼時候就打到我們這裡來了。”
既沒牆又沒蘺,戰場打着打着移上數十、上百里都是常事。現在萬應城就是擔心這戰場打着打着,打到他們這裡來了。
黎青河道:“那……慶國人與花將軍呢?”
探馬搖頭:“數日前,花將軍帥旗一倒,就有人傳花將軍已經被慶人害了。但出奇的是直到現在,仍有人與慶人糾纏不休。”按說主將沒了,這仗就打完了,花家軍該即刻散去,慶人贏了。
可現在是慶人仍在苦戰,不知是哪裡來的、是什麼人接棒花將軍繼續跟他們打着呢。
探馬也算出身將門,家中三代都在馬上討生活。他道:“不管是誰,這仗打得頗有章法。”
之前慶人以流民爲矛,攻向公主城。萬應城中的人一發覺就警覺起來了,頓時緊閉城門,陳兵列隊,擔心流民衝過公主城會跑到萬應城來。
結果流民沒到公主城就四散奔逃,還真有不少衝到萬應城這邊來了。黎家只好匆匆派兵出城,將流民驅趕開,然後每日派探馬前去偵查。
探馬分數隊,一日夜一來回,將前線的消息源源不絕的遞送回來。
於是黎青河得知流民四散是花將軍突然冒出來了。
花將軍失蹤近一年了,突然出現自然引人疑惑。但黎青河早就見過隨白哥前來的花家家將,早知花萬里帶着花家軍藏在公主城下。現在看他出來只覺得理所當然。
公主城不但有魯國公主,還有小太子。花將軍能早早發覺此事,藏身公主城,可見其計深遠。
現在公主城有難,花萬里是非出手不可的。
花將軍豎起百旗,又在馬後拴上樹枝,蕩起煙塵,假充雄師百萬,嚇退了流民,破了慶人的奸計。
黎青河得知後,當即喝了一聲“好!”。
慶人先奪河谷,又肆意凌虐百姓著族,實在叫人痛恨!現在他們假充正道攻擊公主城,必是心懷不軌!
花將軍能一招破敵,怎不叫人痛快?
萬應城上下聽了也鼓掌相慶,紛紛痛罵慶賊。
慶王立國就在左近,萬應城中的百姓倒是都不痛快了。誰都不想自己身邊突然冒出一個深受帝寵的諸侯國,而且這慶王聽傳言也不像是一個沖虛謙和的人。
百姓不喜慶人,在慶國大公子突然挾流民過境後,百姓的不喜變成了厭惡,慶人也變成了慶賊。
因爲流民會變成流匪,他們四處流竄,會讓百姓們的生活苦不堪言。百姓們不敢出門,哪怕在村子裡也擔心流民入村搶劫。因爲流民多是青壯,流民爲禍,村中的女人和小孩子受害最深。
現在聽到慶賊被花將軍破陣,都興高采烈,奔走相告,彈冠相慶。
可不出幾日,又聽說花將軍被慶賊害了。
遺屍於野,被心腹撿走。寶馬、頭冠、寶劍都丟在了戰場上。
聽到這個消息後,萬應城街上就有人當街哭號。
黎家也是受驚不小,黎青河命人再三查探,最好能追索到花將軍的心腹,見到花將軍的屍首。可又聽說花將軍的親兵也都被打得不知去向了,死的死,傷的傷。帶走花將軍屍首的忠僕極有可能是已經逃走了,活下來的人想替他隱瞞去向也是情有可原的。但不止一人說,確實看到花將軍的大旗與慶賊的大旗衝到了一起。
後來周圍太亂了,沒人知道接下來發生了什麼,只知道花家將旗突然倒了。
然後就再也沒人看到花將軍的身影,連他身邊的親信也不知所蹤。
而有人親眼看到花將軍的愛馬在戰場上四處奔逃,哀鳴咻叫,辨認倒下的屍首,馬首拱過疊堆倒下的屍首後,可能沒有找到花將軍,最後跑到戰場外面去了。
至於花將軍的頭冠與寶劍也被慶人撿起了。
樁樁件件,好像被人親眼目睹,不容狡辯。
黎青河就算不想相信,也要信了。
所以確實兩邊將軍遇上了,經過一番廝殺後,花將軍武藝不精,被斬於馬下。
黎青河不由得嘆氣。這樣的死法當真可笑!花萬里如果早知今日,就該更勤奮練武,而不是讀一讀兵書,學會調兵遣將就算了。
就算黎青河相信花萬里已經死了,可他嘴上也不能承認。不但不承認,還要命人繼續搜索救援花將軍。他只承認花將軍被打敗了,但他不承認花萬里死了。
他堅持,花萬里是受了重傷,被心腹救走了。
爲此,他還命人在街上宣傳此事,看到有百姓替花萬里服喪掛白就喝止。然後大張旗鼓的從府中取出名藥,又宣傳要去請名醫,然後天天派人出城搜索花將軍的蹤跡,如果碰上了,一定要把藥送給花將軍治傷啊。
經過他的一番努力,城中的氣氛就稍稍變好了。之前花將軍的將旗剛剛倒下,傳說他被斬死後,黎青河在城牆上聽到這個消息就有點站不穩了,眼前一黑,回過神來就看到城牆上的士兵守將們個個如喪考妣,淚流滿面,還有人跪下來以頭碰地,嗚呼哀號。
黎青河馬上發覺這個勢頭不對,這才努力渲染花將軍未死,已被救走。
花萬里不是一個人,甚至花家也不止是鳳凰臺上的一個世家。
他們家不止是帶兵的將軍。這大梁帶兵的將軍何止千人?
花萬里也不是一個會打仗的人,這大梁會帶兵打仗的何止百人?
哪怕花萬里焚城立威,力挫十數城,憑的也不止是他把一座城給燒了,而是燒城的是百代將門。他姓花。
花萬里死了,花將軍敗了,不是一個人的生死,而是大梁花家敗了。
滾滾長河中,能站在大梁身後的姓氏一隻手都數得過來。在當代,本朝,花家可佔一席之地。
甚至從另一方面說,花家比徐家更不一般。
因爲沒有徐公,日後一定會再有另一個張公,李公站出來居天下文人之首。
可花家沒了,大梁要花多久才能再養出一個名將?一個百代將門,一個百戰之師?
黎青河仍然不敢走下城牆。因爲敗的是花萬里,而勝的是慶賊。哪怕那慶國大公子聽說也受了重傷,被運回了慶國,可眼前這仗仍在打,慶人仍在跟不知名的人在打。
他們到底要打到什麼時候呢?
到現在,黎青河已經看不懂了。按說勝負已分,那他們現在是在打什麼?而且,到底是哪一夥人在接替花萬里跟慶人打呢?
他們想打出個什麼結果來呢?
又過了數天,終於有幾股流兵邊打邊逃往這邊來了。
黎青河連忙派人出城,把這一夥人往別處趕。結果萬應城的兵將一加入進去,那兩夥人竟然夾着萬應城的兵將打。
黎青河在城牆上看得清楚,連忙鳴金收兵。
他覺得這些人來意不善!
莫非是有什麼人在針對萬應城?
難道慶人殺了花萬里之後,就想對萬應城下手了?
之後又有流兵往這邊來,黎青河不敢再輕易派人出城,只命人在城牆上放箭襲擾,不許那些人靠近萬應。
不出幾日,萬應城的弓箭就不夠了。
又過幾日,糧食也不夠了。
萬應城雖然屯着糧食,但像這樣閉城快一個月是過去三十年都沒有發生過的事。百姓家中的糧早吃盡了,世家存糧雖然有,但不知道還要多長時間,也不敢把糧食拿出來。
黎家被百姓堵門哭求,黎青河被各世家的叔伯兄弟逼問,都在問他一件事:什麼時候開城門?外面的流兵什麼時候能趕走?
黎青河搖頭,說什麼時候能確定流民不會再往萬應城來了,什麼時候開城門。
但現在大股小股的流兵不停的往這邊跑,今天來一股大的幾百人,第二天再來一股小的幾十人。源源不絕,打完還有。
應該是那邊真的打完了,現在正是打掃戰場的時候。所以纔有流兵過來。
至於什麼時候流兵不再出現,這個他真的不知道。
現在逃過來的流兵因爲萬應城一直關着城門,他們沒吃沒喝的,只能往別的地方跑,不會在此地久留。如果萬應城開了城門,他們就該往城裡跑了,到時不止百姓受害啊。
各家的院牆能有多高?這些打慣了仗的兵匪們結夥翻牆進家,各家都敵不過吧?
所以,城門還要繼續關着。
黎青河開始向各家“徵糧”了。
只是徵來的糧食也只是杯水車薪。比缺糧更重要的是弓箭的短缺。哪怕能造出箭身來,箭頭卻沒那麼快。萬應城也沒那多麼多的鐵匠。
此時此刻,白哥向黎青河建議,可以向公主城“買”。
那裡有糧,也有箭頭。
黎青河覺得這也是個好機會,可以跟魯國公主再多一層關係。現在想跟慶王交好已經不可能了,萬應城在這裡,左右都是強梁,他勢必要擇一方靠之。
既然不是慶國,那就是魯國公主了。而且這一次,他還不能左右逢源。
現在慶國大公子殺了花將軍,慶人就已經是整個大梁的敵人了。萬應城也不能免俗,他再想跟慶王搞好關係也不行——除非慶王能大義滅親,把他的長子殺了。
可這怎麼可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