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翻地覆,韓煙根本穩不下自己的身子,只能本能的抱住腦袋,在陡峭的山坡上,翻滾着滾下。
驀地,胳膊卻被人狠狠撈了一把,驚呼間,自己已經落到一人懷抱裡去了。
不是洛少飛還能有誰?
“洛少飛!你知不知道你手腳不好,跳下來比我更危險!”
若不是被他護在懷裡,她根本沒能完整說出這些話。
他卻是當真一個字回覆不了,不停的滾下,在一個又一個石頭上撞來撞去,連連的悶哼從齒間溢出,竟叫韓煙一下子熱了喉頭。
“洛少飛……”她心疼的喚他一聲,緊接着河水就迎面撲了過來。
兩人終是滾入水中。
河水霎時灌入口鼻,雖然早已做好了準備,可韓煙還是招架不住,不知道如何應付這巨大的危機。洛少飛卻是知道她的窘迫,鳧着水花朝她撲來,將她緊緊護在懷中。
掀開眼,她驚惶的朝他看去,被他近在咫尺的一張笑臉安撫。
他俯身,再次搭救她這溺水的人兒。
韓煙沒有躲,甚至主動攀上他寬厚的肩膀。她知道她眼前這個男人,爲了保護她,已經遍體鱗傷,沒有多少力氣了。
果然,渡來的一口口氣息,漸漸染上濃烈的血腥味道。
她頓時緊張起來,死死將洛少飛盯住。
可他綿長的一口氣息終究還是斷了,甚至連抱着她的力氣都沒有,漸漸從她身邊一點一點往下沉去。
“韓煙……不要怕……”
在這鋪天蓋地的河水裡,他竟開口,就爲了對她說這五個字。
結果汩汩的水瞬間涌入他口鼻,他閉上眼,往下沉的更快。他的腦後,追着一朵朵巨大的血花,很快將水底世界染作嫣紅。
她看着這一切,突然睜大了眼,瘋狂划着周身的水,想過去把下沉的他撈上來,自己卻也嗆了口水,暈了過去。
“洛少飛……”
意識不清的喃喃念着,韓煙覺得自己正在被一個人拖拉着往前走。
“……洛少飛?”
又艱難的喚了一句,想知道拖拉她的人是誰,卻沒有迴應,只能感覺到背部磨在沙石鋪滿的河灘上,火辣辣的疼。
“……這裡是哪裡?”
拖拉她的人好像終於聽到了她的聲音,停下來,彎腰瞥了她一眼。
她努力睜開沉重的眼皮,依約看的清是個女人的樣子。
不是洛少飛麼?
不好的預感頓時襲上心頭,如同又一波襲來的河水,讓她努力掙扎出來的一點點神識,再一次漸漸潰散掉。
“喂!我好不容易把你從水裡撈起來,你可不能死了呀!”
有人踹了踹她,一股恨鐵不成鋼的味道。韓煙卻哪裡還能再給什麼迴應?屍體一樣躺在沙地上,徹底暈迷過去。
再次醒過來時,是躺在一張單人牀上。
頭還有些沉重,韓煙費了好大力氣才緩緩爬起來,靠在牀頭朝四下看了眼。
梳妝檯上擺放着許多明晃晃的首飾,五花八門,可見房間的主人平日裡是十分喜歡打扮的。牆壁上也有不少的掛畫,落款竟還都是名家手筆,卻有很明顯的仿造痕跡,不是真品。
又環視一圈房中略顯俗氣的陳設,加上灘岸上被踹的那一腳,覺得救了自己的,也許不是什麼大家門戶,而且未必心性單純善良。
就在得出這個結論的同時,房
門被人推開了,一個梳着簡單環髻的丫頭走進來,手裡端着一碗湯藥。
最多不過十三四歲。
“哎?姐姐你醒了啊?昨個兒我請大夫過來時,還說你至少要三天才能醒呢。”
見她好生生坐在牀頭,小丫頭一雙水靈的眼睛意外的瞪了瞪,看的出來許多驚喜在裡面。
“是……姑娘救了我麼?”韓煙開口,瞧這丫頭單純可愛的模樣,有些不大確定。
果然小丫頭搖搖腦袋,端着藥碗走進來,“纔不是呢,是瓔珞姐救了你,只是她這會兒被城裡新來的一戶富家人家請去表演了,所以不在屋。”
說着,小丫頭自我介紹起來,“而我呢,叫紅苗,是班子裡頭還不上道的隊員,所以閒的很。這幾天見你不大轉醒,就不請自來照顧了。”
“這不,都給你送了藥來,趁熱喝了吧。”
小丫頭手一伸,把藥碗遞了過來。
韓煙接下,一口喝完了便擱在一旁,衝她繼續問道:“表演?班子?你和那瓔珞姐姐是什麼人?這裡又是哪裡?”
紅苗丫頭很熱情,當即道:“我和瓔珞姐姐是戲子啊,這裡是梨園,錫城裡小有名氣的戲班子。至於瓔珞姐,她是我們這個戲班子裡唱戲唱的最好的戲娘了。芸媽媽甚至說,假以時日,待瓔珞姐聲明再大些,就單獨爲她開場子,捧她做錫城最紅的戲娘!”
戲班子?
韓煙正發怔的時候,從門外傳來一聲又細又長的笑聲,不愧是練過的嗓子,清亮的厲害。
轉眼,那笑聲就臨近了,走進來一個白色戲妝的女子。
女子臉上的妝還未卸,白白淨淨的,眼眶處卻被鮮豔的硃紅色勾勒了一道,和挑飛的墨色眉尾卷在一起,說不出的明豔,也說不出妖。
只臉上分明一副不屑的樣子,衝紅苗丫頭啓口道:“也不枉我給她唱了十年的戲,這會兒子才終於曉得我的好了?替我和媽媽說聲謝過。”
原來這人就是蘇瓔珞。
韓煙越發仔細打量此人。
蘇瓔珞恰恰也注目過來,瞧上她,拋給她一個興許算得上客氣的笑容,“你可總算是醒了,也不枉我辛辛苦苦把你從河裡撈上來。”
頓了頓,韓煙客氣的回了個笑臉,“多謝姑娘救命之恩。”
“嗯”了聲,丹鳳的眼睛瞥在她身上,顯得滿意,“還不錯,至少這禮數是懂的。那再說說看,叫什麼名兒,是哪裡人,做什麼的?”
不在乎女人話語中的輕蔑與傲慢,韓煙如常答覆,“我叫韓煙,是陳國一個不知名的村裡的鄉下人,村中發了大水,便被衝來了這裡。平日裡做的,也就是些粗重的農活。”
“農活兒?”眉頭一皺,蘇瓔珞立馬有些不滿意了,“可不是個只會笨手笨腳使蠻力的傢伙吧?會端茶送水麼?”
端茶送水?
微微有些明白女人救她的動機了,於是側在牀邊,略略恭敬的福了福身,“會的。”
有些意外她這福身的動作,蘇櫻落霎時掩口笑道:“不錯不錯,有點服侍小姐的樣子。我呢,平日裡缺個吩咐的下人,你既村中鬧了水,又欠我一條命,便呆我這兒吧。只要不使壞心思,手腳也麻利,我不會虧待你的。”
說着,竟大方的遞了一小錠銀子過來,約莫有十兩。
蘇瓔珞這出,有些將她買下的意味了。
韓煙思量着要不要接。
一旁紅苗丫頭卻
率先叫起來,“哇,十兩!瓔珞姐你發啦?這麼闊綽!”
女人當即哈哈笑道:“十兩算什麼?你不瞧瞧今日請我去登門演出的是什麼人,那可是賈官人,是在京城裡當了官兒的,這是告老回鄉了,纔回來咱們錫城。”
“而且一回來就買了那麼闊綽的一座宅子,說要給自己納第十八房小妾。我今個兒過去打聽了,被她看上的姑娘,可以有這麼多數的聘金……”
說着,伸了五個手指。
苗丫頭眼睛直了一圈,“五十兩?”
拍了小傢伙一腦袋,蘇櫻落嘲道:“沒見過世面,是五百兩!”
“五、五、五百?!”
小丫頭這是有些被震傻了,張大的嘴巴幾乎說不出來話,“我的姥姥呀,五百兩我得演戲演到下一輩子還賺不回來呀……”
笑了笑,蘇瓔珞把蔥管樣的五根手指頭收回去,“知道人家家底有多殷實了吧?否則光今日這一場戲,也不可能出得起三十兩的價錢。”
“我蘇瓔珞唱戲唱了這一輩子,可還沒有一場演出賺來這麼多的,那可真是個金窩銀窩……”
丹鳳的眼睛眯了起來,幾乎已經沉浸在自己的小小算盤裡。
“瓔珞姐……你不會是……想去做那什麼賈官人的……第十八房小妾吧?”瞧着她這番模樣,竟連苗丫頭都看出來了。
蘇瓔珞瞥來一眼,“怎麼?不行麼?”
“可……可聽說那人不是,已經五十歲了麼?”
“小丫頭就是小丫頭,這筆賬都不會算。”
蘇瓔珞顯然不在乎,眼睛裡全是精明,“就因爲他已經五十歲了,半截身子都入了黃土,你覺得他還有能耐對我做什麼麼?”
“相反,進了他家門,錦衣玉食擺在面前。平日裡再多少抽點油水,等他死了,估計夠我攢上一大筆金銀,到時隨便去哪個城裡揮霍揮霍,潔身再嫁,那小日子,過的豈不比現在快活?”
小丫頭“唔”了一聲,還是覺得這招數聽起來膈應。
蘇瓔珞登時不痛快,當即擺了臉色,“別給我做這臉色,像我多麼作踐自己,多麼小人似的!改日我就再去那賈官人府裡拜訪,等我做了貴妾,入了新宅,你們就曉得羨慕了~何況,賈官人都說了,會帶着新妾往京城走一遭,當去玩耍玩耍。”
說着,身子都晃起來,得意的像只大母雞,“乖乖,我還從沒去京城見識過呢!”
被晾在一旁的韓煙,終於閃了閃目光,看去女人一眼。
蘇瓔珞收到她的目光,再次注視過來,“怎麼,你也覺得我這想法不錯?”
規矩的不與她對視,韓煙低下頭去回覆,“是不錯……京城裡估計還有更多的富貴人家,姑娘說不定能碰上更好的。”
“哎呀,我怎麼沒想到還有這一招!妙人兒呀~”
女人哈哈笑着,且親密的捉了她的手,就像小姐對貼心的丫鬟一樣。
韓煙沒有掙開。如今她和洛少飛失散了,與其讓洛少飛沒頭沒腦的到處找她,不如她自己找上門去。他既是洛家的四少爺,那麼只要尋去京城,找上將軍府,就定不會有錯!
只她初來舜國,人生地不熟,想去京城,靠自己定然是行不通的,得要藉助其他的“跳板”。
而這個“跳板”,也許近在眼前。
韓煙終笑了笑,望着蘇瓔珞那張仍舊笑顏如花的俏臉,默默接了她手裡的十兩“賣身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