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煙很久沒能邁出一步。
等邁出去時,之前所有的慌張與難堪已經全部沉澱了。她甚至步伐沉穩,衣服也利落的打理整齊,規規矩矩站到洛少華面前。
“對不起,剛纔的事,以後不會再有。”
他似乎愣了愣,擡眼看向面前這個認錯姿態的女人,一時有些不知道說什麼。半晌,才找回自己獨有的風流笑容,朝她拋去一個大驚小怪的眼神。
“你這是做什麼?我也剛從清妙姑娘那裡回來。”
“清妙?”
“嗯,怡紅院裡的頭牌姑娘。”
“青樓?姑娘?”韓煙愕然擡頭,看向面前這渾身酒味、全無任何脂粉氣的男人。
他卻還尤自點頭道:“嗯,我去青樓叫了姑娘,還叫了兩個,一個清妙,一個長歌,都最是漂亮的俏丫頭~”
“茅山白臺。”她冷不丁的道。
洛少華又愣住。
靜靜對視幾秒,韓煙忽然就嘆了氣,“飲酒傷身,尤其是這樣烈的酒……你身體不好,以後不要這麼折騰了。”
頓了頓,她將氤氳的眉眼低下去,喚道:“……夫君。”
雪花忽然就大起來,旋轉着落下,他受了驚擾般,一把攬住她的腰身,冰涼的懷抱裡竟暈出點點溫情,“你……”
你什麼,洛少華沒有說。
兩人就這麼擁在這一場初雪裡,直到白色漸漸鋪滿整個世界,大婚如期來臨。
洛少飛果然不見了,府中人發覺時,不免又批判起四少爺的胡鬧任性,哪有自己親哥哥的大婚卻亂跑缺席的?洛少華也急了片刻,直到韓煙告訴他,是她讓他今日暫且迴避的。
沒有人出去找,所有人都已經忙的焦頭爛額。
將軍府裡,從清晨,就來了不少的大人物,至少大皇子是很早便來拜賀,帶着一對價值連城的鳳頭釵,一看就是送給新娘子的。
三皇子來的也不慢。
倒是二皇子,成了最姍姍來遲的一個。等到吉時都快到了,灝長淵才滿頭大汗的繳着灝長景的手腳,一路從將軍府門口唸着“抱歉”坐上席。愣是這樣被兄長箍的動彈不得,七小皇子還雙目血紅,堵着包子的嘴巴嗚嗚嗚悶吼,恨不得把婚禮現場砸了的樣子。
新娘子踩着吉時的炮竹聲,如約來了。
灝長淵連忙給了懷中傢伙一個爆慄,七皇子疼的流眼淚,終於沒得搗蛋的力氣。
韓煙趴在喜婆的背上,聽見一片恭賀之聲。頓了頓,喜帕中面無表情的一張臉,配合的微微笑了一下。
落地時,一束紅綢被遞手中,她毫不猶豫的接過。
她的男人卻似乎微微出了會兒神,好一會兒沒有動靜,是韓煙將紅綢扯了扯,才聽見洛少華輕聲笑了笑。
“拜堂啦。”
三個字,輕的如同天上飄落的雪花。
之前還主動拉扯紅綢的女人,驀地也分了神,卻恢復的很快,緊緊跟着洛少華的步子,幾乎不曾出錯過。
可他走的太慢,短短一段路,幾乎要把吉時都耗過。
韓煙蹙着眉頭不明所以。
參宴的來客們卻看的清楚,新郎從頭陪到尾的那張笑臉有些隱隱維持不下去了,臉色變得越來越蒼白,像是又要大病一場。
沒人知道爲什麼,高盛華也不清楚,但大婚都已經辦了,這麼多貴人看着,總不能出了岔子,便叫了一個丫鬟,將三少爺扶穩。
忽然多了一個人,韓煙不免又扯了扯綢子,“夫君?”
洛少華低低應一聲,虛軟的聲音裡帶着點笑意,“茅山白臺……”
韓煙沒懂什麼意思,直到他一下子朝她跌了過來,在一片驚呼聲中撞進她懷裡,趁着大亂,笑呵呵的衝她道:“我在茅山白臺里加了點東西,今日吉時的時辰正好發作。你放心,不會有什麼大礙,而且婚禮也辦了,只差拜堂的程序,不會有人不認你三少奶奶的身份,這樣做最好不過。”
“……只可惜,你昨日不該叫少飛離開。我從沒有想過和他搶你……如今我要到哪裡去告訴他這個好消息?”
韓煙震驚不已的抱着懷中男人,紅色蓋頭早已經被她一把扯下。
他的眼睛亮了亮,抱着懷裡的紅花笑道:“你今天挺好看的。”
卻哪裡有他的樣子好看呢?一身喜服,把所有的俊雅風流都稱出來了,像是從畫中走出來的絕世少公子。可是臉色卻這麼蒼白,兩手冰涼,抱在懷裡,就像抱着一團雪。
若是這團雪化了,好像就要融進這天上地下的一片白色皚皚中,隨同這初雪一同葬了。
“你想讓我給你守寡麼?……混蛋!”韓煙咬牙切齒道。
婚禮到底是沒能進行下去,所有的賓客都被請回。三位皇子前後留下,紛紛表示想看望新郎官一二,在得知洛少華正在接受治療時,不便打擾,又先後各自離去。
前來看診的大夫,竟沒有人診出洛少華的中毒跡象,只說是連日來操勞過度以致。再聯繫上三少爺這幾日跑東跑西不得閒的狀況,到也說的過去。
韓煙是後來單獨問了,才曉得他在茅山白臺中加的東西是寒珠露,本身無色無味無毒,和婚禮上點的某種燃香摻在一起,才顯出致人暈迷的效用。但是毒性不強,所以大夫沒有診出來。
知道的確不會對他的身體造成太太的影響,眼瞼第二天洛少華也就能好吃好喝好睡了,她終於能放下心。
洛少華卻成日苦臉,見人就說自己倒黴,還翻了黃曆,訴苦下一個黃道吉日竟然在兩月後!這讓他一個眼巴巴望着
洞房花燭的新郎官情何以堪?搞得所有人都對他的孱弱身體表示扼腕嘆息,直言下次大婚一定好好休養生息,以免“重蹈覆轍”。
一定一定,三少爺堅決同意,像是就等着兩月後重新置辦婚禮了。
這等演技……韓煙自嘆弗如。
只是,婚禮的事雖然糊弄過去,洛少飛卻整整兩天沒有回來,誰都不知道婚禮當天他到底去了哪裡“避難”,兩人心頭不免又落下隱憂。
第三天,整裝待發的洛少君終於把出征的大小事務整備好。
這位舜國赫赫威風的冷麪將軍,堪堪接過皇帝陛下的出征諭旨,一匹烈馬,一杆銀槍,帶着幾個親隨還有自己躍躍欲試的媳婦兒,一騎當先的就衝出了紫禁城!把數千的大部隊全全拋在身後,只有百餘騎的精騎追隨了過去。
銀麾,焰槍,烈馬,所有的老百姓圍在京城的長道上,見這風景掠過眼前時,都已經在掰着手指頭,算洛家大少爺得勝歸來的歸期了。
韓煙也去目送了一程,接着,便等不得洛少飛自動現身,即刻派人尋了去。
此時的洛少飛,卻不在京城,反在京城臨邊一帶的小鎮中。而且正躺在一處醫館的診榻上,兩眼閉着,根本已經三天沒有清醒過。
蘇瓔珞是在飢寒交迫的流浪途中,在雪堆裡撿到他的,當時又驚又喜,見他暈迷不醒、滿身狼狽的樣子,又心疼的不行。
可她自己也是沒處可去了,盤纏也用盡。
若不是當初和小郡主“合作”坑害了韓煙一把,郡主曾賞了她幾十兩銀子的話,她甚至連自己的都活不到現在。
更別提後來弄巧成拙,讓三少爺用一支簪子化解了那女人所有的尷尬和窘迫,小郡主一下子生了大氣,別說再賞她幾兩救濟的銀子,晾是瞧她一眼都嫌髒眼!
這就是貴族對賤民的姿態,高傲的如同引頸的白天鵝,永遠只高高的看着天上。
她恨透了這種永遠被人踩在腳下的感覺,就像三天前,她看見那盛大的一場婚禮時一樣,一樣讓人怒火中燒。
連一個曾經做過她丫頭的女人,都已經爬到她的頭頂上去了!
蘇瓔珞想至此,幾度咬牙,後又看一眼自己手中熱乎的白饅頭,餓了一整天后唯一的食物。一狠心,她全部捏碎了,一口口喂到洛少飛的嘴裡,丁點兒都沒有給自己留下。
“小娘子對自個兒相公不錯啊~不過全給你男人吃了,自個兒管飽麼?不如再給大爺幾個唱幾曲兒,咱們再賞你一個包子哦~”
人羣在四周哈哈大笑,拋着手裡一個又一個熱乎的白饅頭。
女人看了眼懷中仍然昏迷不醒的男人,咬牙從地上站了起來,身體顫顫巍巍,隨時會栽倒下去的樣子,目光卻從未如此冰冷過,“我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