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少飛很快發現遠處的動靜,心知情況緊急,連忙抓住韓煙的手,“女人,跑!”
她卻將他的手拉開,“等一等,他還有氣。”
的確,葉宸還有氣,那一刀並沒有將他致死。他甚至歪在地上,還能有呼叫救命的力氣。她必須去補上一刀,或者補上幾刀,確定他沒有被治活的可能。
她重活一世,所有的意義只爲了這一刻。她不可能因爲其他的任何事,而退縮半步,哪怕是牽連自己的性命。
她本來,就已經是死過一回的人了。
洛少飛急了,當即將她的手扭住,希望能把她拖走。
她再次將他掙開。
“女人!”洛少飛氣急敗壞的叫喚。
韓煙卻從始至終冷靜的很,她不曾像他以爲的那樣,被仇恨衝昏頭腦,她只是比他更清楚,自己現在,甚至是這一輩子,最想要的是什麼。
韓煙已經死了,她最想要的,是用葉宸的一條命,讓自己得以瞑目。
她終究還是衝着葉宸去了,拿着那柄血淋淋的匕首,繼續將他的肚子捅穿七八個窟窿。每一刀下去,她的目光都是冷靜而鎮定的,平穩的不像是在殺一個人。
直到葉宸終於躺在地上一動不動,她纔將兩指探到他的鼻下。
沒有氣息。
縣老爺已經帶着官兵趕來了,爲眼前的血案震驚不已。
韓煙笑着站起來,血淋淋的匕首從她掌心滑脫,掉落在一灘鮮血淋漓的血泊之中。
“天……天吶……你這刁民做了什麼?給我拿下,拿下!”縣老爺大喝着,滲出一頭的冷汗。
過於震驚的一衆官差這才動了,將那個傻站着,似乎已經束手就擒的女人,牢牢圍困住。
“毒婦,跟我們回去受死吧!”有衙差惡狠狠上前來,一把朝着韓煙的胳膊抓去。
洛少飛卻將衙差的手一把扣住,他難得擺出一副正經的面孔,將這大膽上前來的衙差一把甩了出去,“都給我滾,誰敢動她半分汗毛,我絕不放過他!”
所有人的目光都轉移到洛少飛身上,包括韓煙。
“你小子別出來逞能,她是兇手,你也是幫兇,今個兒你們倆誰都跑不了!全都跟我帶回去!”縣老爺已是怒不可遏了。
一枚赤色的玉佩,當衆出現在所有人眼底。
洛少飛拿着手裡的東西,目光間有股不可一世的傲氣,“我是舜國將軍府的四少爺洛少飛。我再說一次,你們誰敢過來動她,我洛少飛,整個將軍府,都絕不會放過你們!”
縣老爺登時傻了眼。
韓煙也漸漸從葉宸的屍體
邊站起來,不大相信的看向洛少飛的側臉。
眼前她誤打誤撞結實來的人,竟然就是那個,以飛刀例無虛發而聞名天下的少帥,洛少飛?
那個後來以一人之力,甚至險些攻下陳國半壁江山的洛將軍?
可傳聞中的洛少飛,兇如狼,猛如虎,會是眼前這個一臉豬頭的“山大王”?
但是無論怎樣懷疑,那枚赤色的玉佩不會作假,就是洛家的唯一信物,碧血玉,上面還分分明明刻有一個“洛”字。
不得不說,他的這個身份,很有威懾力。
尤其是在如今陳弱舜強的國情下,小小一個縣老爺,要爲了一個兇犯,而得罪舜國最有權柄的洛家,這顯然是找死的節奏。
可是……
縣老爺一時臉都白了,有些進退兩難。
直到後方有一侍衛模樣的人上前來,附在他耳邊說了什麼,縣老爺才大鬆了一口氣,點頭哈腰着衝洛少飛道:“下官有眼不識泰山,既然您是舜國洛家的少爺,自然想救什麼人物都不是問題。哈,您現在就可以走,現在就可以走……”
洛少飛這纔將玉佩收起來,抓上韓煙的手,一溜煙跑了。
縣老爺看着兩人遠去的背影,抹了把額頭,唯唯諾諾退到後方。那裡有一頂精緻的小轎,兩三個訓練有素的侍衛,伴在左右。
縣老爺好歹是一縣之長,這會兒卻一臉大難臨頭的表情,直接跪在了轎子前。
“下官辦事不力,來晚了,那葉相公被捅了七八刀,這會兒已經沒了氣,看來是救不活了!大小姐饒命,大小姐饒命!”
邊求饒,邊賣力將頭磕在地上,生怕不能叫轎中人解氣。
轎中人許久沒有說話。
更久,纔有一聲飽含盛怒的冰涼命令下達出來,“將二皇子帶回府。其餘的殺了,一個不留。”
逃出小樹林,又一路跑了很久,洛少飛才帶着韓煙停下來,一邊目光閃爍,一邊大口喘着氣道:“我的娘啊,跑了這麼遠,應該安全了吧?”
韓煙瞅一眼他這副闖禍的表情,將手從他的大掌間抽出來。
“你可知道我殺的人是誰?幸虧葉宸是死了,若他能不死,你知道你剛纔自報家門的做法,會給洛家帶來什麼樣的禍患麼?你好歹也是將軍府的少爺,做事之前麻煩用用腦子。”
大喘氣的洛少飛一口氣沒喘上來,痛苦的翻着白眼,看向一旁這冷麪的女人,“我……我是爲了幫你,纔出此下策的啊,你不感謝我也就罷了,不能給我臉色看啊……”
她將臉扭了過去,不看他這副委屈的樣子,“你我不過因一場誤會而萍
水相逢,我們什麼關係都沒有。這一場兇殺本就是我一個人造下的罪孽,與你無關,你不該插手。”
她說完,甩下他往前走去。
即便此時有陽光普照,她沐在陽光裡的臉,卻還是顯得冰涼。
她渾身上下都是葉宸的血,骯髒的不得了。
“喂?你去哪啊?”洛少飛攆在她屁股後問道。
“洗澡。”
男人煞時定住了腳步,呆愣。
從小樹林往東南方走,大約半日的距離,有一條淺淺的溪流,剛剛足夠人的半個身子沉進去。
韓煙涉水到了最深的地方,卻也僅僅沒過腰部。
這裡方圓半里都無人煙,是很適合洗澡的地方。唯獨一個男人面紅耳赤的杵在那裡,雙目閃爍,一眨不眨的望着她。
她不由瞧去,什麼話都不說,什麼表情都不給,直截了當射去一個眼刀。
男人中刀在身,覺得全身上下被戳了無數個血窟窿。尤其是眼睛,痛的他哇哇捂緊,連忙背過身去。
“你敢回過頭來,就死定了。”
韓煙警告一句,漸漸脫去身上的血衣,緩緩沉進水,叫冰涼的溪水漫過肩頭。
風吹過,她涼的打了一個寒噤,卻依舊掬了一捧冰涼的水撲在面上。她的眼睛沒有閉,所以看得見臉上的血,將清澈的溪水染紅,又漸漸淡去。
還有那一件她脫下的血衣,浮在水面上,也漸漸的隨水飄遠了。
葉宸的血,終於再髒不了她的身子。
葉宸,她此生此世,終於可以不再見。
對他的所有的憤怒,所有的不甘,還有所有的哀傷,在這一刻全數沉澱到水底。她重生後濃墨重彩的一頁終將翻過,現出後一頁的荒涼與空白。
沒有了葉宸,她將不再是往後的天女,不再是王妃,不再是太子妃,不再是皇后。
這一世,好像一切只是爲了報仇而活,如今這隻禽獸這麼快就死去了,往後的她,又將何去何從?
韓煙靜靜的,隨水躺了下去。
溪水一時間漫過口鼻,手腳變的更加冰涼。
她屏住呼吸,透過波光粼粼的水面,在折射下,她看見一個光怪陸離的世界。
那是上一世的腥風血雨與顛沛流離,她伴着葉宸,一日不能安寢,耗盡所有的力氣,替他渡了一生一世的劫。
如今,那畜生死了。
這一生一世的劫難可以終了。
韓煙,那個最初的最初,那樣乾淨善良的女孩子,我替你報了仇,你可以安息。
水下的女人,靜靜的閉上了眼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