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榭二樓,長公主斜斜倚在窗邊貴妃榻上,隔着輕紗帳,手裡拈着一杯酒,半眯着眼覷着下頭園子衆人。
“您少喝點罷,一會兒還得下樓見見賓客們。”馮嬤嬤低聲道。
“不見。”長公主幽幽說了聲,“難道我還得去給那個女人的骨肉長臉不成?”
說着擡起酒杯,又是一口。
馮嬤嬤嘆了口氣,“若是少宰大人不高興……”
“便不高興吧!”長公主眯起眼,“你放心,他這寶貝,我不動。”
本來她心情還可以,聽說雲嬤嬤這幾日將樑燕喃折磨得快沒人樣兒了,在院子裡走路都得頭上頂張碗碟,一想到那畫面,長公主就想大笑三聲。
可看到樑湛爲她請來了全開封府的貴人,且幾乎是一家女眷全到,這盛況讓她心情又低落下去。
她能放肆的事情本就不多,就這事兒上,今日任性一回又如何?
她確實不能動樑燕喃,可她不動,不代表別人也不能動啊?
“咚咚咚”的腳步聲從樓梯傳來。
“誰又惹你了?”長公主斜斜朝着進門來一臉氣忿的安陽問道。
安陽見她案前有酒,伸手取了個三腳杯就要往裡倒,被長公主一探身,摁住了手。
“給縣主倒杯茶。”她淡淡道,從安陽手底下拿開那杯子。
“我要涼的!”安陽定定看着她,收了手,往貴妃榻後背一靠。
她強忍着脾氣和那羣小娘子周旋了半日,個個話題都在樑燕喃身上繞!
“她和你,不相干,犯不着跟她比。”長公主自顧自拎起酒壺往酒杯裡添滿。
“當然不相干。”安陽一絲冷笑,“我沒氣誰,天兒太熱了,曬得煩。”
長公主擡起眼皮看她一眼,“從小你便這樣,在這府中,容不得任一人比你得寵,什麼事兒都要爭個強。其他的也就罷了,你二妹、四妹哪個不是被你壓得死死的?如今這麼個野丫頭,你揪着她不放作甚?我這個做孃的也想不通是爲什麼。”
她確實不理解,安陽性子是古怪了些,任性了些,但對這個樑燕喃,她的恨意似乎比她還要足,上次竟不惜以青鳳來陷害她。
安陽接過馮嬤嬤遞上的梅子涼茶一飲而盡,聽完長公主的話,也不回答,站起身便走,“我說過,就是天兒太熱了!”
說完又“咚咚咚”下樓去。
長公主神色鬱郁地盯着她背影消失的地方,半晌,偏過頭看向窗外,又嘆一口氣。
安陽出了水榭,四處的人談論的都是樑少宰嫡長女,相府千金,她只覺耳邊似被蒼蠅包圍一般,“嗡嗡嗡”胡亂作響,攥在袖中的拳頭越捏越緊,一咬牙,往園子旁邊一排廂房走去。
燕喃正在裡頭候場,獨自在廳內安坐。
離吉時還早,雲嬤嬤囑咐她茶水不能喝,東西不能吃,以免待會兒出醜,只能這麼靜靜等着。
在她看來,及笄禮就跟在二十一世紀走紅毯差不多,都是做戲似的走出去讓人相看一番,熬過了這幾個時辰,便能做回自己了。
採書捧着個彩繪江景的精緻小陶罐過來,“娘子,這是四娘子屋的萱草送過來的,說是四娘子自個兒做的蜂蜜白霜桃條,擔心您餓着,給送點過來。”
燕喃想起上次她們從玉饌閣聽書回來,曾聊到做蜜餞,她說過喜歡桃條,這妹子還是挺有心的。
她起身來到桌邊,打開那陶罐蓋子看了看,酸酸甜甜的香氣立即飄出來,誘得人直流口水。
她拈起一根兒來,桃條面上已微微起褶,風乾得差不多了。
“她什麼時候做好的?”燕喃問。
採書搖搖頭,“奴婢去問萱草。”
“不必了。”燕喃想想,“叫宮棋來,我記得她會做蜜餞。”
採書不太懂燕喃問這個做什麼,不過也不問,只管答應着去了,一會兒工夫,宮棋便被帶了過來。
“你看看這桃條是什麼時候做好的?”燕喃將手上的桃條遞過去。
宮棋接過來,拿手指輕捏了捏,又沾了沾那層糖霜,答道:“應做好有兩日了。這桃條醃好七日內是最好吃的,綿而不軟,有嚼頭又有糖水,再放就成乾兒了。”
燕喃點點頭,讓宮棋退下,獨自看着那桃條思忖。
以這妹子藏不住事兒的性子,若真想給她送桃條來,必是做好就立即送來了,又怎麼會掐着這個時間點送過來?
在她及笄禮的時候……
她想到樑宛茹身邊的焦嬤嬤,八成,是她的主意吧?
若這焦嬤嬤是長公主的人,那她的舉動,也就是長公主的意思咯?
她拈起一根桃條來,讓誰來當這小白鼠試毒呢?
素琴從外頭進來,“娘子,縣主往這邊來了!”
“哦?”燕喃眼睛亮起來,微微一笑,“來得正好。”
安陽一進屋,就看見燕喃慌慌張張把個什麼東西往身後一放,帶着幾分忐忑看向她。
“怎麼?”安陽狐疑打量着她,“雲嬤嬤教你的規矩呢?見着大姐也不見禮?”
燕喃無法,只得站起身開口,“見過大姐。”
這一開口就露餡兒了,明顯嘴裡還包着東西呢,她忙垂下頭,趕緊嚼吧嚼吧給吞了。
安陽看她狼狽模樣,心情忽然好起來,幾乎要笑出聲,“肚子餓了?竟然敢偷偷吃東西?”
她看向燕喃身後,一伸手,“拿出來。”
燕喃嚥下嘴裡的東西,拿出身後的陶罐,苦着臉尷尬道:“大姐,我,我緊張。我還,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場合,那外頭全是貴人……”
安陽一看是桃條,笑吟吟道:“三妹,緊張很正常,可你這會兒偷吃東西,上場時出醜丟臉了怎麼辦?滿開封府的夫人太太們都在,你出一點紕漏,都會連帶着人笑話樑府,你知不知道?”
“可是我……”燕喃漲紅了臉辯着,“我這緊張起來吧,就得吃點甜的嚼在嘴裡頭才能舒服。要是不吃點甜的壓一壓,恐怕我待會兒出去腿都打顫。”
安陽嘴角挑起一絲嗤笑,她就知道,這是個上不得檯面的,別說這是個從外頭回來的野丫頭,就連她當年及笄禮的時候,見圍成一團的衆賓客,也會緊張到心跳加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