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外廳,穿過耳房,裡頭是間小小的淨房。
一進門,春柳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先打了水,再到門口張望一眼,過來一把抱住燕喃。
“春柳姐!”燕喃壓低嗓門喊了聲,鼻子發酸。
“丫頭,你怎麼會和鹿神醫在一起?”春柳拉着燕喃來到盆邊,一面故意把水花打得“嘩啦啦”響,一面低聲問。
燕喃知道時間緊急,以最簡短的話做解釋,“我找到了親生父親,是樑少宰,爲了找你我才裝成藥僮跟鹿神醫進來,春妮現在跟我在一起。”
春柳先是驚得挑起了柳眉,然後聽見燕喃說春妮和她在一起,登時紅了眼圈,又歡喜又激動,手下差點把盆都給打翻了!
燕喃一把拽住她的手,低聲道:“你怎麼會在這裡?還有俞將軍是怎麼回事?”
春柳擡手捂住臉,難過道:“我害了二老爺!”
“爲何?”燕喃不懂。
春柳低聲急急解釋,“那日我還沒跑出林府就被他們的人抓住,問我身份我說是俞府丫鬟,他們就把我給帶走了。沒想到見到了二老爺,我太高興,當時就過去喊了聲二老爺。結果沒想到,二老爺千方百計裝失憶想隱瞞的身份,就這麼被我喊破了!”
“裝失憶?”燕喃越聽越糊塗。
春柳嘴皮子動得飛快,低聲又快速道:“二老爺說林將軍沒死,這些人想從他身上逼問出什麼東西,還有林將軍的下落,他乾脆裝失憶!”
燕喃倒吸一口氣,顧不得滿手胰子泡,一把捂住自己嘴,瞪大了眼看着春柳。
沒死?淵哥哥沒死?
是什麼意思?俞將軍是見到了原本的林九淵?還是也知道淵哥哥是如今的元崢?
春柳抓下她手泡水裡,迅速替她搓淨,又拿張帕子遞過去示意她擦嘴,低聲道:“所以他們把我和二老爺關在這裡,想治好二老爺。不過也好,二老爺受了重傷,沒有他們,恐怕也保不住命。”
燕喃緩過氣來,心七上又八下直打鼓,“二老爺怎麼知道林將軍沒死。”
春柳麻利地換了盆水,把盆弄得“哐當”直響,“二老爺說他們和北蠻拼命那日夜裡,接到林將軍的飛鷹傳信,讓他們不要硬拼,第二日趁亂逃走,保命爲上,說他會回來找他們……”
燕喃眼眶發熱,一顆心“咚咚”狂跳。
“……第二日東遼和西羌就打了過來,二老爺帶着人趁亂突圍逃走,他殿後受了重傷,沒想到落到朝廷人手裡。”
燕喃上下牙“咯咯”打顫,“信呢?怎麼知道是林將軍的信?”
春柳詫異地看燕喃一眼,“二老爺難道還認不出林將軍的字嗎?信也落到唐侯手裡,所以他們現在一心想治好二老爺,找林將軍。”
燕喃咬緊了牙,捏着帕子的手抖個不停。
字跡!字跡!淵哥哥的字跡!
淵哥哥是左撇子,他的字很有特點,也很好認,俞將軍一定不會搞錯!
沒錯了,鐵定沒錯了!
燕喃腦中瞬間出現初遇到元崢的情形,當時是覺有說不出的詭異,他醒來後第一句話是什麼?
好像問“這是哪裡?”
似乎剛剛到那府衙一般!
他寫傳單時,似乎先左手拿起毛筆,後來又換到右手纔開始寫字。
他也承認過,西羌和東遼之所以會那麼快打來,是他通知的!
而淵哥哥給俞二將軍的的信,讓他們趁亂逃,這個亂,便是東遼和西羌、北蠻的三國混戰!
一定是他!就是他!
那個被她人工呼吸救活的元四爺,就是淵哥哥!
神仙沒有騙她!
她真的回來救他了,她真的回來救活他了!
燕喃滿嘴腥鹹,吞一口唾沫,才發現舌尖早被自己咬破,她拼命忍着淚,深呼吸,再深呼吸。
這是好事,是好事,是好事!
不能慌,不能慌,不能慌!
春柳倒完水,見燕喃似哭非哭似笑非笑咬緊了牙不出聲,輕輕捏了一下她的手,“跟我走,別露餡兒,裝作什麼都不知道,他們把二老爺看得很緊。”
燕喃點點頭,強迫自己先不要去想那麼多,又開始專注在心頭念,“少商魚際與太淵,經渠尺澤肺相連。商陽二三間合谷,陽溪曲池大腸牽……”
燕喃跟在春柳身後回了俞二老爺寢房,心還“咚咚”跳得飛快停不下來,好在神色已勉強鎮定如常。
俞二老爺已被人扶坐起,靠坐在牀頭上。
鹿神醫替他把完了脈,聽見腳步聲,回過頭來深深看了燕喃一眼,招呼道:“取針盒,準備施針吧。”
燕喃嫺熟地打開藥箱,捧出紅木針盒,打開來站到鹿神醫身旁。
鹿神醫看了看唐侯,“老夫施針時,還請大人帶人迴避片刻。”
這是理所應當之事,唐侯點點頭,站起身揮手示意春柳和那個婆子跟他退下,卻未走遠,來到落地罩垂紗簾外便停駐。
鹿神醫一伸手,“三棱針。”
燕喃明白唐侯就在外頭看着,撿了三棱針用紅布捏着遞過去,見鹿神醫提起針,捻在手中轉了轉,對準俞二老爺頭後大羽穴徐徐扎進去。
“提針。”鹿神醫再伸手。
“圓針,炙烤三息。”
“梅花針,滾烤兩息。”
……
燕喃照着昨日所練習的步驟,捻鍼,滾烤,一步步做得頗爲熟練,只在那銀針炙烤之際,嗅到淡淡的清苦藥味兒,那味兒還帶了一絲腥氣,有些沖鼻。
這鍼灸還能入藥?
鹿神醫一根針接一根針紮上去。
燕喃雖是初學,也把要穴背得八九不離十,見所扎之處,都是百會、率谷、神庭等腦部重穴。只看得頭皮發麻,俞叔叔只是假裝失憶啊,這麼扎法,不會扎出問題吧?
足足過了一盞茶的功夫,鹿神醫方停了手。
俞二老爺閉上眼,呼吸平穩,靠坐牀頭。
鹿神醫示意燕喃收好針盒,和他到外頭來。
剛出落地罩,等在外頭的唐侯便道:“鹿神醫此法,不知有幾成把握能治好。”
鹿神醫嘆一口氣,背起雙手,“且看看吧,大人這位朋友的症狀老夫此前也未見過,此法也是先試試能不能起作用。人之神在於腦,這神思鉅變,不同於骨血經筋之變,實在超乎老夫所能啊。”
唐侯看了一眼隔着紗帳靜坐的俞將軍,也凝眉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