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親王拿銀叉吃着西瓜,吐出一顆沒挖乾淨的籽兒來,淡淡笑着道:“二王子怕是打聽錯了,樑少宰在嫡長女出生時,是曾與我戲言過兩家結親,不過,說的也是與我那沒福氣的長子,並非如今的衡兒。不過是親戚間說個笑話罷了,二王子手下的人做事兒不夠細啊,這種事兒也沒打聽清楚一些?
“再說,樑少宰和元太師定婚約的事,我也是知曉的,他們兩家比鄰,關係友睦,結兒女親家也在意料之內,在樑府嫡長女回開封不久這事兒就定了,是吧?”
忠親王最後一句看向樑湛。
樑湛立即笑着頷首,“王爺說的是。”
永寧帝聽得點頭,東遼人要娶貴女,他無所謂,隨便他挑,但他要搶臣妻,這就說不過去了。
元崢一聽便知樑湛早與忠親王也通過消息,怪道他絲毫不慌,又想着,金煥如此直接開口,完全不怕得罪樑湛,看來是對燕喃志在必得,恐不會這麼輕易放棄。
金煥顯是沒想到忠親王會出來作證,有些發愣。
永寧帝雖心思已不在朝政上,但也不傻,一看那名單就知道下頭臣子們搞了些什麼小動作,心頭也有些惱。
與東遼結盟是大事,若東遼真能幫大梁打到北蠻,那可是替他血了平生之恥!
所以對東遼的結盟之議,他是舉雙手雙腳歡迎的。
和親嘛,當然更是好事!
不過是個女兒罷了,再說東遼也不是什麼偏遠蠻荒之地,更何況是去當王妃,將來就是東遼一國之後,這些人偏生還這麼不支持,個個兒平日裡說話好聽,一到關鍵時刻就往後縮。
他想着,在身旁舞姬胸上蹭着往前傾過身子,對有些失措的金煥道:“這樣吧,也別拘着名單,只要是沒定人的適齡貴女,我給你選一個,你們……”
永寧帝眼光往下一掃,“誰願意主動來替朕分這個憂哇?”
這話一出,殿上好幾個臣子都變了臉色,唐侯一個,崔更一個,都是家裡有着適齡女兒的。
忠親王和樑湛神色也沉沉,元崢更是低頭咬牙。
堂堂大梁貴女,就這麼由着個蠻人選妻,也太折辱了些!
永寧帝當了一回北蠻階下囚嚇軟了骨頭,如今在外夷面前腰背都不敢挺起來了!
可永寧帝已經發了話,誰敢開口勸?誰敢駁?都縮着身子垂着頭,生怕被他點到名!
殿上倏然一片安靜,連崔更“咯嘣咯嘣”嚼乞巧炸果子的聲音都沒了,只有元崢面前煮上茶的陶罐裡,“汩汩”冒着水泡。
金煥也沒想到得到永寧帝這麼個回覆,一時半會兒也不知該怎麼把話接着繞到樑燕喃身上去。
元崢本想在今夜行動之後,再想辦法去提出那個他心目中的人選,沒想到這會兒這話題就在永寧帝面前牽扯起來。
心念一動,在衆人各懷心思的愣怔中,默默探過身子來到劉渭身後,附在劉渭耳後用僅有二人能聽清的聲音低低問了句,“大人,您的茶,要鹽還是要糖?”
劉渭正在出神,娶誰的閨女跟他都沒關係……
忽聽元崢在耳邊一問,下意識一張口,“糖。”
唐?!
唐侯心口倏忽一跳,目光立即橫飛過來扎到劉渭身上。
永寧帝也聽到了,心懷大慰,還是劉渭好,關鍵時刻肯站出來說話,他目光落到唐侯身上,笑着道:“劉卿說唐府?對,朕記得唐小娘子尚未定親,小模樣也甚是不錯,性子又好,唐卿,可是?”
唐侯的目光能把劉渭身上戳幾個洞出來,扶着桌案的手背青筋暴起。
可永寧帝開了口,他該怎麼辦?
他本是個忠君之人,沒有永寧帝,就沒有他唐府今日的一切。
當初唐侯夫人說什麼也不能讓他把唐依的名字放上去,他才生平第一次放下臉面去和崔更說了情,就這麼把唐依給漏在名單之外。
誰曾想,在永寧帝親口挑人的關鍵時刻,這劉渭把唐府給撂到底下燒着火的鐵板上烤!
現下該怎麼辦?
他應嗎?一來他也捨不得唐依,二來夫人知道了定會上吊跳湖鬧得雞飛狗跳不可!
可他不應嗎?他身爲官家奶兄,身爲官家最信任的人,怎麼能在這時候扯後腿不替官家分憂?
唐侯忍着煎熬,來到金煥身旁筆直跪下,從牙縫裡擠出一句道:“臣,願爲君分憂!”
永寧帝笑着直點頭,唐侯也不錯,“不枉朕平日信你愛你,那就欽定……”
“臣只有一求!”唐侯一磕到地,“小女如今抱恙在身,求二王子能等到小女身體康健之日,再定婚約。”
當初他和崔更說的唐依不上名單的理由,便是說有病。
唐依近日確實生病,只不過沒他說的那麼嚴重而已,但若要在永寧帝跟前說唐依重病,那就是欺君!
唐侯只好想着能拖一日算一日,再從長計議。
他不說求永寧帝開恩延期,把話推到金煥身上,金煥若連此都不答應,怕就逼人太甚了。
金煥也不想稀裡糊塗就娶個旁人回去,忙接話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永寧帝哈哈大笑,還是得他出馬,這事兒才能好好解決呀。
他歡喜地取過酒盞高高舉起,“來,爲我們大梁和東遼永結兩姓之好喝一杯!”
劉渭被唐侯的目光盯得心慌,直到這話題結束,跟着衆臣舉起酒杯,心才稍微安下來。
這一安,猛覺出了不對勁兒。
他喜喝甜茶的喜好,滿朝堂無人不知,元崢好歹還是樞密院裡頭的人,會不知道嗎?
難道說,他剛纔是故意?
劉渭猛地回過頭狠狠盯着元崢。
元崢正好把茶給調好,好整以暇送到劉渭跟前,恭敬笑着,“大人,您的茶,加糖。”
語氣平靜,不見任何波瀾。
劉渭卻從那平靜裡無端察覺到危險,那笑讓他後背直覺般地發寒。
他想說的話忽全然截在了嗓子眼。
元崢站起身一躬,就這麼退了出去。
劉渭看了看對面的樑湛,仍舊是淡定地品着酒,再看看唐侯,低垂着頭看不出喜怒。
他心底一聲嘆息,好嘛,這一下結兩個仇了。
元崢退出殿外。
這從二階殿臺到下頭敞廳,需得繞殿外走廊過去才行。
他剛走到廊下,後頭伸過來一隻胳膊,一把拽住他往後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