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歸坐了下來。
果果大着膽子捱了上去,笑道:“聽說娘又要生弟弟妹妹了,恭喜娘。”
棋歸笑了一笑,道:“劉貴妃最近怎麼樣了?”
果果面上一僵,她是爲了劉貴妃進宮的,聽棋歸提起來,怕棋歸還生氣,挺聰明的一個孩子,也不知道怎麼回答。過了半晌,只好囁囁地道:“她……挺好的。就是性子越來越不好了,我叫人勸過她,她不聽。好像生的不是個兒子,她便不活了一般。”
這一點是果果無論如何都想不通的。都是自己的孩子,男女又有什麼分別?何況她還年輕,總還有機會的。當然果果並不是天真,她也知道規矩,既然位列貴妃,以後不管怎麼樣,只要她沒大錯,恩寵總不會斷的,怎麼會生不出兒子來?
但是這個道理在劉貴妃那裡說不通。
棋歸一針見血,道:“她想生個長子,以爲可以母憑子貴,登上後位。”
不知道是什麼人在她耳邊說了這樣的胡話,顯然,劉貴妃也上了心。
果果一怔。
棋歸冷冷地道:“你心善,娘知道。你想保着你王叔的子嗣,娘也知道。可是你有沒有想過,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你說懷孕的女人都是該被好好對待的,這沒錯。可是你覺得劉氏有做孃的樣子嗎?”
她肚子裡的孩子,與其說是她的骨肉,不如說是她的工具,平步青雲的助力。
果果的臉色半晌不見緩和,她輕聲道:“我知道,可孩子是無辜的。”
“果果……”
果果擡起頭,苦笑,道:“娘,您別當果果傻,果果知道,劉貴妃就算生個兒子,她也做不了王后。因爲太后和王叔都不喜歡她。”
“……”
果果道:“果果只是覺得,王叔出征在外,劉貴妃由太后娘娘照顧。可是太后娘娘對劉貴妃並不上心。娘,若是劉貴妃出了什麼變故,到時候有人進讒,王叔遠在邊塞,先聽了什麼話也不一定……所以劉貴妃雖然咎由自取,可也不能出事。”
這是其中一個原因。還有一個原因是她沒有說的。燕君銘的年紀不小了,不管是誰生的,他必定會對這個長子或者長女的降生而覺得歡喜。如是,果果便覺得,保護貴妃母子,是她的責任。
棋歸道:“這種事情,輪不到你一個孩子來操心……罷了,今兒娘進宮,也不是顧着和你吵架的。”
果果倔道:“果果不是個孩子了。”
這一點,棋歸一直不願意承認,可是看來,還真就是不得不認了。
她索性破罐子破摔,道:“正好有件事,娘也想和你商量。太后把劉貴妃身邊的常公公賜下來了,你知道嗎?”
果果道:“知道。您放心,常公公是果果的人。”
“……”
看棋歸好像沒有反應過來,果果還輕聲輕氣地解釋,道:“原本就是果果安插在劉貴妃身邊照顧她的。她喜歡吃藥,喜歡叫太醫,別人的話她不聽,果果只好派個太醫過去給她。常家是太醫院裡有名的世代研究婦科的醫家,這個小常大夫,醫術也不錯。”
棋歸道:“不對,這怎麼就成了你的人呢?他什麼底細,你知道嗎?”
果果低下頭,有些靦腆地笑了一笑,道:“娘您放心,果果看人甚少看錯。他家雖然有名,可是已經外強中乾,尤其是到他那一代,想要取而代之的人大有人在。是果果給了他重新揚名的機會,他自然待果果如恩公。”
最重要的是,他知道果果有幫助他平步青雲的能力,而不僅僅是後宮的一個只會指使人的小郡主。所以他自然要討好果果的。
“像這次到武侯爵府,也是一種榮耀啊。王叔親征,爹攝政,盛極一時,能給娘您看診,是他的榮幸。”
棋歸眯起了眼睛,道:“這麼說來,倒是你把人從宮裡弄出來的?”
果果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但是跟棋歸的長期冷戰,讓她學會了一件事。在棋歸面前,她永遠就是個孩子。既然如此,與其隱藏自己的內心,還不如鋒芒畢露。
就算是孩子,棋歸也該知道,她是個什麼樣的孩子,和還在牙牙學語的小妹妹是不一樣的。這是果果對棋歸這個專橫的母親的,溫柔的反擊。
她道:“是我。”
棋歸若有所思,道:“那你覺得,你娘作爲武侯爵夫人,搶了貴妃看重的太醫,妥當嗎?貴妃又會不會懷恨在心?外人又該怎麼說這事兒?”
果果道:“娘您放心,果果有辦法把這事兒圓過去。何況太后娘娘也不傻啊,她又怎麼會願意落人口舌呢。”
棋歸徹底說不出話來了,道:“合着你是要告訴我,這事兒你操心就好,沒我什麼事兒了是吧?”
果果笑道:“娘,您呢,就好好養胎。果果畢竟在宮裡,比您方便很多。這些事兒,就交給果果去操心好了。”
棋歸看着她,心裡想的卻是,孩子,你才十三歲。
半晌,她道:“你打算什麼時候和娘回去?”
果果看她的臉色,漸漸又有些害怕。可是這條路是她自己選的,哪怕不安惶然,她也要走下去,她強做鎮定,道:“過一陣子再說吧。”
棋歸點點頭,站起來,道:“那我先回去了。”
說完,她站了起來,轉身走了。
果果突然心裡慌得厲害,這個慌亂的程度超過了她自己的想象。看着棋歸的背影,她簡直覺得心裡難受得要哭出來一樣。
她突然意識到,她若是真的這樣做了,那麼就再也不用哄着棋歸了,再也不能在棋歸懷裡撒嬌了。
棋歸的身影消失在殿門口,果果果然哭了起來,捂着臉,一邊在心裡罵道,王叔是個大騙子……
分明是他寫信回來說,要她多跟棋歸談談她的想法,棋歸是她娘,總會諒解她的……
她真是昏了頭了,纔會相信一個在戰場上偶爾突發奇想給她寫信的人說的話。
等她哭了一會兒,才發現身邊好像站着個人。她淚眼迷濛地擡起頭,看見好像是棋歸,正站在她跟前兒,帶着笑意看着她。
果果不確定地道:“娘?”
棋歸低聲道:“娘雖然不知道你在哭什麼,不過你這麼一哭啊,娘就覺得,你又回來了,你還是孃的小閨女。”
果果頓時心酸得話也說不出來,撲到棋歸懷裡,嚎啕大哭起來。
棋歸把她摟在懷裡,安撫了半天,果果才停止大哭,躺在棋歸懷裡,時不時哽咽一聲。
“這事兒,是娘做的不對。娘太年輕了,所以總還把你當成是更小更小的孩子。”
果果搖搖頭,不說話。實際上她也說不出話來。
“其實娘也想過呢,好多人家裡的孩子長大了,差不多就到你這個年紀吧,想的事情啊,就開始多了。自然不可能還像你弟弟妹妹一樣,每天啥也不懂,哄一鬨就什麼事兒都沒了。你啊,也就是聰明些,其實,和其他孩子也都一樣。娘不該一味的壓着你,該好好聽聽你的話。”
“這世上呢,有百樣人。娘自然不能要求自己的閨女兒和別人都一樣。只要你知道那個分寸,娘就能放得開手,知道嗎?”
果果的反應是更深,更用力地摟住了棋歸。棋歸的話好像是一片甜蜜的雨水,讓她已經有些麻木得發疼的心重新有了生機。
她哽咽道:“不,娘,是果果自作聰明……”
偏她就以爲這天底下就她一個最聰明,嘴上說着最敬愛自己的母親。其實呢,她對棋歸也沒有坦誠以待,反而一直哄着,好像她可以哄棋歸一輩子,讓棋歸都那麼疼她一樣。是她先不像個女兒的樣子,這事兒怪不得棋歸。
這時候,曾寶林親自來請她們倆,見到這個情景,嚇了一跳,道:“喲,這是怎麼了?”
果果從棋歸懷裡直起身子,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沒什麼,寶林默慌。”
曾寶林猜到七八分,約莫是這對鬧脾氣的母女終於和好了,所以小郡主激動得哭了起來。
她是真心疼愛果果,看到這樣,她也笑逐顏開,道:“不慌不慌,公主郡主你們先整理一下,前面收拾得差不多了,太后娘娘和太貴妃娘娘讓奴婢來請兩位去前面吃糕點呢。”
棋歸站了起來,領着果果收拾了一下,母女倆一起到前面去了。
紫宸殿已經收拾了個大概,太后也折騰累了,讓人先放下,改天再說。
瞧見果果,太后愣了愣,道:“怎麼哭了?”
又看看棋歸,道:“哀家讓你到後頭去,可不是去欺負果果的啊?”
棋歸尷尬一笑。
果果連忙道:“娘娘,我娘沒有欺負我……剛纔灰塵飄進來迷了眼睛。”
說完,她自己先傻笑了起來。
太后看得好氣又好笑,道:“你這麼一個聰明人,說了一句那麼蠢的假話,倒也怪有意思的。哀家就不追求你這一條欺瞞哀家的罪名了。”
讓棋歸母女倆坐下了,太后道:“宮裡的太醫到了吧,覺得可滿意?”
棋歸道:“正是進宮來謝恩的呢。只是聽說那位婦科聖手,是貴妃娘娘鍾愛的……”
太后道:“這個你不用操心,哀家還會短了她的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