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大晚上的,府主又不在府中,怕是不合適吧?”
小米迅速擡頭看了陳夫人一眼,面無表情地道:“請陳將軍,隨屬下走一趟尚武居吧。”
陳夫人聽得眼皮直跳,正想說些什麼,陳昭已經站了起來,面色有些凝重,道:“好,我這就隨你去。”
陳夫人咬了咬牙,道:“妾身陪夫君一塊兒去!”
陳昭道:“不用。”
陳夫人繼續發揮她的賢惠和善解人意,賠笑道:“臣妾好歹是個婦道人家,跟着您去,也好看一些……”
陳昭厲聲道:“我說不用!”
這一聲把陳夫人喝得傻了眼。她和陳昭夫妻那麼多年,陳昭可從來沒有這麼吼過她。眼看陳昭隨便拿了一件外袍披上就要走了,她還想跟上去,但是被小米給攔住了。
小米對這個婆娘一直不滿,此時就似笑非笑地道:“我們夫人只邀請了陳昭將軍一人。陳夫人請留步。”
陳昭披着外套,也沒有等小米,匆匆出了門去。此時已經是漫天繁星的時候,但凡將領,多少都會一些觀星的本領。可是今夜的星空雖亮,代表燕國的正東方乾位卻晦暗不明,似有迷霧籠罩。陳昭看了幾眼,眉頭皺得更深。
而這次往尚武居去,不知爲何,他隱隱覺得,竟是可以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那般。那個平日燕君行身邊的,蒼白孱弱的一個影子,竟然敢深夜召見。陳昭心裡覺得荒謬,卻還是忍不住對這次會面有些期待。
燕君行護她如斯,難道有什麼話留下給她?
棋歸在燕君行的書房見了陳昭,已經讓人拉好了屏風隔着,見一個模糊的人影從門口進來,她立刻在屏風後面站了起來,道:“陳將軍來了。”
陳昭站定,行了一個軍禮,道:“夫人。”
棋歸道:“百合,去把門關上。”
陳昭有些猶豫,道:“慢着……”
棋歸道:“陳將軍放心,裡裡外外,都已經安置妥當。”
這話說的……
百合和蘭兒已經去把門關上了。兩個人一個去請耿嬤嬤,一個留在門口。
棋歸低聲道:“今日……將軍託人帶了話出來,說是,出了些禍事。想來,陳將軍是已經知道了的。”
陳昭想到燕王曾經讓人來傳旨,只以爲是燕君行買通了傳旨的太監給妻子報憂,也沒有做他想,便沉痛地道:“屬下已經知道了。”
棋歸抿了抿脣,道:“將軍讓妾身問計於陳將軍。”
陳昭有些驚訝,道:“府主,真是如此交代的?”
棋歸低聲道:“實不相瞞,將軍前幾日就對妾身說起,言可能會事出,並交代臣妾,若是真有這一日,若是事出突然,莫慌莫亂,先問計於陳將軍。只因陳將軍有勇有謀,又有威信,問陳將軍一人,等於問軍機府。”
她想了想,索性把這個謊言扯大一些,道:“另外,將軍還提點過幾句話。如今,妾身想先問問,陳將軍有何打算。”
陳昭卻有些搖擺不定。
棋歸輕聲道:“您今日既來了,又何必再猶豫?實不相瞞,妾身也並非是普通女子。妾身乃是……前趙亡國後的最後一位公主。閨名,趙棋歸。”
棋歸站了起來,慢慢繞出了屏風,看着已經徹底震驚的陳昭,直視他,道:“陳將軍,我們已經無時再等。即使王上沒有那個心,可是陳國人視將軍爲眼中釘肉中刺,還有馮昭儀在宮中。”
陳昭終於回過神來。他想到了許多事情,比如那陣子軍機府突然進了許多新人,而且個個身手不凡,卻都對棋歸死心塌地。比如燕君行突然信心大增,表示可以由燕君銘和自己同時發兵,一舉把畢陳兩國都打下來……
對棋歸的身份,他已經確定了七八分。然他雖然有勇有謀,卻也是個果敢之人,想到棋歸所言,“既然來了,又何必再猶豫”,索性就決定信棋歸這一次。
“若說計策,屬下慚愧,暫時還沒有。”
棋歸有些着急,可是卻按捺住了。
陳昭看了她一眼,道:“馮妃之事,屬下也正暗暗憂心。可是形勢逼人……若是能有辦法,使府主先從宮中脫困,倒是可以從長計議……”
只要燕君行能從宮裡出來,軍機府不再羣龍無首,倒有把握死力一諫。最起碼可以暫時打壓住敵黨的氣焰。
棋歸連忙道:“如何脫困?”
陳昭滿臉苦色,道:“正是不知,所以屬下才憂心忡忡。對了,公主,您剛纔言,府主有幾句話交代……”
棋歸很輕鬆地轉移了話題,道:“陳將軍的意思是,只要將軍能從宮中出來……便可相救,是嗎?”
陳昭擰着眉毛,道:“可是現在,府主被王上軟禁,一時半會兒,恐怕,還真就……”
棋歸心裡已經冒出了一個荒唐的想法,只道:“陳將軍且先回去休息,這件事妾身定會按照將軍的吩咐去做。”
什麼吩咐?
不等陳昭問出口,門口,蘭兒就已經輕聲道:“公主,耿嬤嬤來了,馬上到院門口了。”
陳昭的臉色頓時很難看,一時之間也有些慌亂。
棋歸看了他一眼,回到屏風後,道:“陳將軍莫急,請先幫妾身把這屏風推開,躲到書櫃後面去。”
陳昭無可奈何之下,只好照做了。
棋歸把耿嬤嬤找了來,卻是說了幾句果果和小魚的事情。她千叮嚀萬囑咐,囑咐耿嬤嬤一定要讓小魚親自到別院去照顧果果。
耿嬤嬤很奇怪她半夜三更特地把自己叫來,竟然是爲了說這些事。這也是很久以後她才明白棋歸的苦心。
而棋歸的另一層目的,則是爲了保護自己和陳昭的清白。若是今晚之事傳揚出去,便有耿嬤嬤可以作證,在這個是時辰,棋歸還和她見過一次,和陳昭絕無什麼苟且之事。
耿嬤嬤應了棋歸的話,忍不住低聲問道:“夜已經深了,公主怎麼還不休息?”
棋歸苦笑了一聲,臉色在燭火下有些恍惚,甚至看起來,有些有些悲傷。她輕聲道:“將軍未歸,我心裡也約莫猜着是怎麼一回事了。嬤嬤,自打我進了府,您雖然嚴厲,我卻知道您事事都是爲我好。而如今,在府裡,我最信任的人就是嬤嬤您,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小魚和果果。因此,就想先把嬤嬤叫來,問清楚了,才能安心。”
一番話說得耿嬤嬤倒也有些難受。她雖然不知道燕君行出了什麼事,可是出於一個深宮老嬤的直覺,她也隱隱意識到不妙。何況棋歸的處境本來就很微妙,若是失去了燕君行的庇護……
在這個時候,她除了關心自己的義女,再就是小魚了。耿嬤嬤很是感動了。
她低聲道:“公主您千萬別說這喪氣話啊。翁主和小魚,都盼着您好好的呢。”
又寬慰了棋歸幾句,兩個女人訴了一下衷腸,耿嬤嬤就回去了。
棋歸這才把陳昭叫出來,讓他小心避開人回自己府中去。
陳昭剛走出尚武居就明白了棋歸的用意,然後不由得在心中暗歎此女子果然心思縝密。
燕君行整晚沒有回來。
到了第二天下午,百合眼睜睜地看着棋歸的情緒終於到了一個臨界點。
“嘭”的一聲,她手裡的茶杯被砸了個粉碎,幾乎是尖銳地道:“給我叫李宛來!”
百合和蘭兒紛紛被嚇得後退了兩步,蘭兒道:“公主,公主您千萬莫衝動……燕國內政,我們也,不好干涉。”
“你去叫李宛來對我說,我不用聽你說!”
百合和蘭兒面面相覷。心裡直嘀咕,她怎麼知道最近騎主在燕京?
棋歸冷笑,道:“去給李宛帶個消息,我已經,懷孕了。”
百合和蘭兒頓時傻了眼,因爲情況有些詭異,所以歡喜之中,又有些疑慮……
看公主的樣子……難道,孩子,孩子是騎主的?!
下一刻,棋歸就咆哮道:“你們去告訴李宛,若是他不來見我,我就帶着趙國的血脈,投井自盡!”
“公主!”
最終李宛還是屁滾尿流地滾到了棋歸的面前,因爲太過匆忙,所以他只好易容成了一個五大三粗的婢女的模樣。百合對門房說的,是她家的師姐,身手了得,想舉薦給棋歸。
其實他這麼做,還有一層意思,就是知道棋歸現在心情肯定很不好,指望着能博棋歸一笑罷了。
可是偏偏棋歸對他的扮相視而不見,見了他,就直接道:“我要你去刺殺燕王。”
“……”
李宛無奈地道:“公主,屬下耳朵不大好使,您剛剛說什麼啊?”
棋歸一字一頓地道:“我說,我要你去,刺殺燕王!”
李宛沉下了臉。
棋歸道:“你放心,我不是真的要燕王的項上人頭,想來你們也沒有那個本事。我只想救出我的駙馬。”
李宛道:“救駙馬,刺殺了燕王就能救嗎?”
“當然不是!”
棋歸早就想好了全盤計劃,也是以前玩仙人跳玩多了,所以也只能想出這麼一個餿主意。
她的計劃是,趁着明天天大白的時候,想個法子把燕王引到燕君行那裡去,最好身邊還有一些朝臣做見證。然後由李宛策劃刺殺燕王。在衆目睽睽之下,燕君行奮起護駕。那麼燕王……就算是礙於情面,也只能先燕君行去了。
李宛毫不留情地下結論:“餿主意。”
棋歸頓時紅了眼睛,道:“我不管,我要我的駙馬!若是駙馬死了,我便和孩子一起找他去,我也不活了!”
李宛冷冷地道:“你現在心裡,只有兒女情長,被那個燕狐狸迷得暈頭轉向,難道把國仇家恨都忘了嗎?”
棋歸眼淚汪汪地道:“對,我就是這樣,我沒出息,你們不用指望我了。只是,我肚子裡還有一個,若是個男孩子,你們倒是指望得上的。”
李宛的臉,頓時崩開了。
棋歸道:“當然,也要看看,他有沒有這個福氣生下來了。”
沉默。兩人都沉默。
最終,李宛咬牙切齒地道:“趙棋歸,若不是看你是趙國王族唯一的血脈,我肯定要拿鞭子活活抽死你!”
棋歸不爲所動,依然堅持道:“我要我的駙馬。”
李宛氣得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