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那然

項禾喝了藥昏昏睡去, 等醒來時氈房內已經燭火通明。她動了動身子,阿穆趕忙來到她身邊扶她起來。

“餓了嗎?要不要吃東西?”他問道。

項禾遙遙頭,說:“有點渴。”

阿穆端來溫水遞給她說:“少喝點水, 一會兒還要吃東西。你都兩天一夜沒有好好吃飯了。”

項禾喝完水, 他接過杯子, 說:“大祭司用了秘藥, 你很快就能好起來。想不想給家裡寫信?我幫你送過去。”

“太遠了, 等我能走了,我就自己回去,寫信他們還擔心。”項禾悠悠的說。

阿穆一笑, 溫和的說:“項項,留下來陪我好嗎?”

她搖搖頭, 說:“阿穆, 在我心裡你永遠都是我的家人。我祖父祖母年紀大了, 武宗山也要有人管,我在這裡他們怎麼辦?”

阿穆眼神有些憂傷, 沒一會兒又緩和過來,他坐在牀邊認真的問:“項項,你到底爲什麼會來到邊疆?說實話。”

項禾想了想,事情已經結束,說實話也無妨。她說:“顧家軍隊很多人中毒, 我送師弟過來解毒, 已經沒事了。”

阿穆點點頭, 說:“我去把飯端進來, 咱倆一起吃。等我一會兒啊。”

時蔬鮮菜, 鹹淡適宜,都是項禾喜歡的江南菜色。看着她吃的香甜, 阿穆情不自禁的跟着開心。吃過晚飯看着項禾吃完藥,阿穆到屏風外忙碌起來,不斷有人進進出出。

她環顧內室,精緻的壁毯,華麗的掛飾,碩大的寶石,都能看出阿穆的尊貴。俊美年輕的王子滿懷愛意的求婚,不正是話本里千載難逢的情緣嗎?可惜,她不能接受。

她喜歡江湖的快意恩仇,不喜歡權貴階層的爾虞我詐。阿穆在她面前的坦誠,她相信是真的。透過屏風縫隙,阿穆威嚴的樣子很陌生,可能上位者纔是他如今的樣子。

燈火昏昏,她恍惚間睡去。

阿穆終於忙完,腳步輕輕走進內室,抱來一牀被褥鋪在牀底下,吹滅燭火靜靜躺下。聽這牀上的項禾呼吸均勻,他纔敢悄悄的伸手拉住她放在外邊的手。

看着她的睡顏,他輕聲說:“項項你知道嗎,這麼多年只有你在的這幾天我才睡得安穩,你要是願意留下來陪我,死我都願意。”

可惜,項禾沉睡入夢,聽不見他的心聲。

次日項禾醒來,天光大亮。侍女服侍她換藥吃飯,今日感覺腿上好多了,她扶着侍女想要下地活動一下,躺着時間太久身體各處痠疼不已。

侍女扶她慢慢起身,右腿站定,左腿才輕輕落在地上,扶着侍女的胳膊她緩緩向屏風另一側走去。

來到外室,這裡如同一座寬敞的廳堂,矮踏、茶几、壁畫、筆墨紙硯、汝窯瓷瓶應有盡有。地上鋪着厚厚的氈毯,走在上面軟軟的。

來到門口,打開綴滿寶石的簾子,放眼望去是一望無際的草原,一片片羊羣像一朵朵白雲飄在草原上。

她所在的氈房建在八層高的木質臺階上,氈房門口是寬闊整潔的石板路延伸向遠處。遙遙望去,遠處一杆高聳入雲的鮮豔旗幟迎風飄揚,旗幟下是體積龐大的光輝四溢的金燦燦大帳,建在九層高的漢白玉石階之上,想必那邊是胡曼汗國的核心——大汗的王帳了。

她站在門口遠眺,忽然四個壯漢擡着一頂軟轎飛奔而來,巴彥跟在一側着急的跑着。

臨近門口,巴彥示意項禾進去。壯漢落下轎子,一人開門一人蹲下身子,巴彥扶着轎內之人爬上壯漢後背,居然是阿穆!他受傷了。那人起身趕忙進到大帳。

來到內室,壯漢將他背朝上俯臥着放在牀上,阿穆臉色慘白冷汗不斷。不一會兒,大祭司進來,將衆人趕出去。

走到外室,項禾問巴彥:“發什麼事兒了?他怎麼傷的。”

巴彥面無表情,說:“剛剛在王帳裡,殿下請求娶你做大哈敦,汗王震怒,於是用馬鞭責打殿下。”

項禾沉默不語,沒想到他居然真的去請婚。

大祭司出來後,吩咐巴彥照顧好阿穆,又仔細看看項禾,終是沒說一句話離開了。

項禾進到內室,阿穆已經醒過來。還沒等她開口問話阿穆怎麼樣了,外面侍從跑進來稟報那然王女騎馬衝過來,馬上要到帳前。

阿穆扶着巴彥,掙扎着起來。他咬着牙,疼得滿頭虛汗對項禾說:“你在這裡等我,一會兒無論聽到什麼,哪怕是我親口說的,也不要相信。一定要相信我之前對你說的,項項我心裡只有你。”

說完,挺直腰板緩緩走向外室。

不一會兒,帳外傳來馬蹄陣陣。只聽大帳被打開,一個女子憤怒的質問道:“你爲什麼不娶我?不是說不聯姻嗎?現在爲什麼又要成親?”

阿穆憂傷的說:“你是王女,當然不會理解我的痛苦。”

那然想到他曾經流落異國他鄉的悲慘遭遇,剛纔在王帳裡另外兩位王子也語氣不善,現在又遭受責罰,她心疼的看着他,說:“你娶我,我可以幫你,我阿爹也會幫你。”

阿穆握着她的手,感動的說:“那然,既然你要幫我,那就聽我的安排,好不好?”

那然瞬間心軟,淪陷在他多情又懇切的雙眸,小聲質問:“眼睜睜的看着你和別人的女人成婚嗎?”

阿穆攬住她雙肩,說:“你要相信我。你也看到胡曼的狀況了,雖然大汗和大祭司站在我這邊,但是我此時娶你,我的兩個兄長肯定不甘心,他們那麼野蠻,會直接出兵傷害到你和你阿爹。我怎麼忍心呢?”

看到心上人如此替自己着想,那然還是委屈的說:“看別人做你的大哈敦,我不願意。”

阿穆摟着那然,蠱惑的說:“我娶她纔是對你好。你是烏拉特部的王女,她是被掠來的奴隸,將來我再娶你,便是小哈敦又如何?只是名分而已,她也不能壓住你的權勢和財富。”

那然擡起頭,問道:“你真是這麼想的?”

阿穆伸出手掌,三指向上,認真的說:“我向長生天發誓,對你說的都是真的,如有假話……”

那然捂住他的嘴,撒嬌道:“不許詛咒自己。那你什麼時候娶我?”

阿穆低頭沉吟片刻,說:“此時青黃不接,我怕你委屈。等到水草豐美,最盛大的婚禮才能配得上我心裡像月亮一樣高貴的那然。”

那然紅着臉說:“那說定了,我等你。”靠在心愛的人懷裡,突然感覺他站立不穩似的,那然擡起頭,果然沁達穆尼的臉色慘白。她忙離開他的懷抱,關切的問:“你怎麼樣?我扶你進去休息吧?”

阿穆慘然一笑,虛弱的說:“沒關係,能陪着你我就不痛了。”

那然甜蜜一笑說:“你受傷了,應該躺在牀上。”

阿穆遙遙頭,那然心疼的說:“要不我先離開,等你好了我再來陪你,好不好?”

阿穆拉住她的手,依依不捨的說:“你真是最善良的姑娘。”

那然羞澀的說:“你放心,我會說服我阿爹幫你的。你好好養傷,不許食言。”

阿穆輕輕吻上她的手,欣慰的說:“你一定是長生天賜予我的禮物。那然,回去告訴你阿爹,等我的消息。”

那然以爲是他要親自求親,紅着臉點點頭,抽出雙手像只快樂的小鳥一樣跑了出去。

拖着沉重的步子來到內室,項禾坐在牀邊,果然目光異樣的看着他。

剛剛他們的話,她一字不落的聽在耳中。

阿穆虛弱的來到她身邊,輕輕靠在她肩頭,顧不得她身體僵硬。他開始發燒,嘴裡胡亂說着:“項項,明日我們就舉行大婚典禮,我終於可以娶到你了。”

項禾嘆了一口去,說:“我不會嫁你。你有一心愛慕你的姑娘,不要辜負她。”

“我知道,可是這是現在我能保護你的唯一辦法,我不想你受罪。”阿穆輕輕蹭着她的脖子,撒賴的說:“項項,過幾天我就要賭命去了。贏了,你就是草原上最尊貴的女人;輸了,我就屍骨無存。”

項禾輕聲問他:“你們要打仗了嗎?”

阿穆輕笑一聲,說:“算是吧。”

“你有幾分把握能贏?”雖然不能成爲夫妻,他還是她的親人,她也會爲他擔心。

“幾分?我也不清楚。”阿穆實在支持不住,滑倒趴在牀上,他甕聲甕氣的說:“這種事情,要麼成功要麼失敗,幾分把握都不行。”

項禾沉默。權力爭端,他現在也是無可避免吧?身爲王子,這就是他註定要走的路嗎?

他拉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臉上,小聲祈求着說:“項項,求你陪着我完成典禮,讓我娶到我心愛的姑娘,圓了我今生唯一的願望,好嗎?這場婚禮,是上天看我太可憐恩賜給我的夢,讓我觸摸一下,好不好?等事情平息,我就送你離開。項項,我接下來的路,太苦太殘忍,心裡得有一點點安慰才能走下去。”

前路漫漫,一如這漫長的白天和黑夜。禹禹獨行,心燈不能熄滅。項禾嘆息,輕聲應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