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胡老太爺一家相認之後, 聽老人家講了一番過往,胡老太爺年歲大了精力終究不濟,項禾適時提出告別, 跟老人家說好定下來出發的日子去找胡掌櫃。
她離開後, 胡老太爺在屋裡閉目小憩, 兒媳孫媳等人也不敢打擾。等他醒來, 兒媳胡大夫人上前, 小心翼翼的問道:“父親這便答應動用商道車馬,就爲了一個小姑娘,做會不會太冒險一些?”
胡老太爺慢慢站起身來說:“西北胡記離本家已經遠了, 沒有家族的匾額,你以爲我們能走多久?”
胡大夫人還是不放心, 跟他往外走, 問道:“萬一她……”
胡老太爺哼了一聲, 站住後反問她:“你以爲那紫檀墜牌是擺設?那東西世上僅有兩枚,一枚在宗族從不離家廟, 一枚在外面號令商號。她拿着我們就得認。再說,她現在是何身份?未來的將軍夫人!虧你還是胡記大夫人,連她衣衫布料都看不出來,那是寸尺寸金的一品鮫紗錦,塵土不沾雨打不透, 人家是怎麼穿的?隨便一身就像葛布!就這幾點, 哪一點不值得你用心?真是蠢婦!”說完甩袖離去。
胡大夫人立在屋內, 逐一回憶剛纔的場景, 不覺心驚肉跳。她回過神來, 看到委頓在門口的張氏,對胡少夫人說:“這樣不知高低的攪事精, 還留着幹什麼?等着捅破大天嗎?”
張氏一聽,終於知道自己再也等不回胡少爺了。
項禾從仙鶴樓出來徑直往十字街的春風客棧走去。找到武田他們,說出計劃近期返京的計劃,讓他們提前做好準備。往顧宅走的路上,她一直在猶豫到底什麼時候走。腿傷程泉說騎馬已無大礙,可是這幾天顧之時一直沒回來,不跟他說一聲就走,看起來像是不禮貌,其實她心裡捨不得。
回到顧宅已經近黃昏。
剛進院子,就聽到小麥哭唧唧吵鬧的聲音。環視一圈不見其他人,她快步來到主院,果然見小麥坐在臺階上傷心抹眼淚,多喜在一旁不住哄她。
她走到小麥跟前蹲下來,小麥看到項禾,一把摟住她脖子哭的更兇了。
“怎麼了小麥?不哭了好不好,告訴我誰欺負你了?”項禾拍着她後背問道,眼神看向多喜。
多喜小聲說:“中午將軍回來過。”
將軍回來小麥哭什麼呀?每次不都是高高興興的嗎?項禾心想。
“姐姐,我想爹爹。”小麥哽咽着說,“可是多福攔着我好久,不讓我去西院找爹爹。”
項禾明白了,顧之時回來去柳薇薇那裡,並且時間不短。
看向多喜求證,多喜不敢替多福辯解,她確實攔着小麥不讓進去,多喜只得點頭。
心思電轉,她心裡咯噔一下,不得不多想。壓下心頭的惱怒,她抱起小麥進屋,把她放在炕上安慰道:“下次你爹爹回來,讓多喜也攔着,不讓她們進來。現在不哭了啊,都變成小花貓了。”
小麥摸摸臉,還是抱着項禾胳膊不撒手。
項禾讓多喜去廚房看看晚飯情況,她下午跑了半天有些餓了。多喜出去後,她從懷裡掏出糕點說:“你看,再哭的話,糕點都不甜了。小麥乖乖,咱們先吃點甜甜的糕點好不好?”
小姑娘看着守在身邊的項禾,心情逐漸好起來。項禾用溫水給她洗臉洗手,緩了一會兒才讓她吃。
夕陽漸落,柳薇薇嫋嫋娜娜的出現,多喜和多福在後面端着食盒。
小麥一見她,立刻從炕上跳下來,關上臥室門大聲喊道:“你是壞人,不許進來。”
項禾制止小姑娘亂髮脾氣,想哄她出去吃飯,但是小麥堅決不去。她看小麥吃了不少點心,看樣子也不餓,所以她抱抱小麥,說:“那我可出去吃飯了,你乖乖在屋裡等我。”
小麥生氣的看着屋外,不情願的點點頭。
項禾開門出來,只見柳薇薇站在門口,渾身散發着往日沒有的慵懶。她先對項禾微笑點頭,然後溫柔的說:“小麥快出來,姨娘給你做了你喜歡的豆糕。”
小麥在屋裡大喊:“你不讓我見爹爹,我不想見到你。”
項禾肚子裡快要咕咕叫了,她坐在桌邊準備吃飯,聽到小麥喊聲她看向柳薇薇,想叫她坐過來,別對一個生氣的孩子火上澆油了。
她還沒說話,柳薇薇退到桌子邊,歉意的看着項禾,像是解釋一般說:“小麥平時不這樣的,姑娘莫怪。”見項禾擡頭看她,她面色緋紅的說:“但是今天確實……確實有些時候不方便小孩子在跟前。”
說完面露忐忑的看着項禾,微微撩開頸邊碎髮,順着她柔美白皙的頸部,不經意的露出青色紫色的點點瘢痕。
項禾端碗的手一頓,放下碗筷沒說話。就算沒經過人事,但是這樣明顯的痕跡和剛剛事情,偏偏就這麼巧合的碰在一起,明明知道柳薇薇是故意的,但是她也不敢堅信顧之時什麼都沒做了。
柳薇薇見她面色不渝,心下高興得很,臉上則更顯不安。她忙退後一步說道:“姑娘且自用飯,妾先退下了。”她轉身一隻手扶着多福,一隻手慢慢的揉着後腰,步履緩慢走出去。
項禾端起碗,加了幾口飯菜,想到剛剛事情頓時沒有胃口。她放下碗筷,讓多喜收拾下去。回到東屋,小麥躺在炕上睡着了。
夜色瀰漫她無心點燈。扯開被子蓋住小麥,暖炕上她瞪着房頂想:她是他名正言順的妾,他們之間發生些什麼,不也正常嗎?難道他真會爲她守身如玉?如果現在顧之時回來,他會跟自己解釋嗎?解釋了,如果不是她想聽的,那該怎麼辦?有時候她都禁不住站在柳薇薇的角度想,或許在她眼裡她纔是後來的破壞他們感情的人吧?腦子裡混混沌沌越想越心煩,最後什麼時候睡着都不知道。
第二日天光大亮,還是小麥把她叫醒。早飯柳薇薇沒有出現,多福端着食盒過來,特意跟項禾說柳夫人疲累,今日早飯在西院吃了。
一夜煩惱,清晨的瞬間項禾便抓住重點,無論如何她得吃好喝好,過幾天趕路可就沒這麼享受了。像沒聽到一樣,吃完飯讓多福多喜收拾下去,她徑自休息去了。
小麥跟多喜在院裡玩兒,她最近沉迷於栓繩的毽子上,每日不踢上一陣子就不能好好吃飯睡覺。項禾在屋裡聽着她們嬉笑聲,想着自己的事情。等她回過神來,院子里居然靜悄悄的。
下地出門,她剛在房檐下站穩,就聽見多福張牙舞爪一邊往外跑一邊大喊:“來人吶!快來人吶!蘇姑娘給小麥小姐下毒啦!”
項禾一聽,小麥中毒了?!她奔出院子,一把薅住嚎叫的多福,急切的問:“怎麼回事?小麥在哪?”
多福使勁掙扎,大聲喊道:“你這個陰狠的女人,怎麼能對小麥小姐下毒呢?不想當後孃就別答應婚事啊,對一個孩子下手,你良心讓狗吃了嗎?”
項禾被她嚷嚷的頭疼,沒工夫辯解她的污衊,揪着她領子問道:“小麥在哪?”
多福喊得聲音更大了,嚎叫道:“當然在柳夫人那,小麥小姐從小是她帶大,像親孃一樣,她纔不會像你一樣惡毒!何管家何管家,快去找大夫、快去找將軍!”
項禾知道位置,放開她快步跑向西院,拐彎兒時候眼角看見何管家匆匆過來。
何管家問多福怎麼回事,多福把剛剛的話又重複一遍。何管家看看項禾,讓多福出去請大夫,他則叫人趕忙給將軍送信兒。安排好之後,他緊跟着往西院跑去。
項禾第一次來柳薇薇的院子。一進門,小院子景緻錯落,樹木花草葳蕤,進到屋內一派小女兒閨房裝扮,鵝黃清粉飄紗,靚麗柔軟地毯。但是此時,她沒時間細看。
進到屋內,見柳薇薇站在地上用帕子擦着眼角,多喜在炕沿邊上急切的撫着炕上的小麥。走進跟前,只見小麥痛苦的躺在炕上,滿頭大汗小臉蠟黃。她大驚,趕忙近身檢查。
但是何管家和柳薇薇同時阻攔。
項禾擡起頭,冷靜的跟何管家說:“我也略懂醫術,你在眼前盯着我也不敢做什麼。我知道現在你不信任我,但是在大夫來之前,我先看看她怎麼樣了,儘量讓她不那麼難受。”
何管家皺着眉頭看着她,二人對峙。小麥伸出小手握住項禾的胳膊,虛弱的說:“姐姐,我肚子好痛啊。姐姐,你快救救我。”
何管家看着小麥疼得滿頭大汗,後退一步讓她上前。
項禾翻看小麥的舌頭,湊近聞了聞,又伸手按壓她的肚子,見她後槽牙附近有殘留的水果渣,看向一旁滿面擔憂一滴眼淚也沒有的柳薇薇,又看看桌子上的果盤,心裡明白這水果肯定有問題。
她詢問多喜,果然小麥來了之後吃過水果。柳薇薇一副慈母面龐,她也不能鐵口直斷。只好安慰小麥說:“小麥乖啊,一會兒就好了。”
然後讓多喜快些跑回主屋,將程泉早前制好的清毒丸拿來一粒,化開後想要給小麥喝。何管家和柳薇薇卻無論如何都不同意。
項禾冷冷一笑,將瓶子裡剩下四五粒藥丸全部吞進嘴裡,這才換得二人同意將藥水灌進小麥嘴裡。一會兒功夫,小麥哇哇嘔吐,嘔吐物酸腐氣味頓時瀰漫,項禾太關注小麥,以至於她忽略了穢物裡隱隱有一股香味。
小麥吐完漱口剛剛躺下,大夫跟着顧之時一起進來,沒想來的居然是趙醫正。柳薇薇湊近顧之時跟前,他卻催促趙醫正趕快去看小麥。
趙醫正見一女子在小麥跟前,正在安撫她,也沒多看,施禮請她讓開位置,開始給小麥診斷。與項禾同樣的動作做了一遍,他又號了號脈,然後問道:“剛纔何人給小姐吃了什麼藥?”
何管家立即擔憂的看向小麥,問:“可是不對?”多喜也擔憂的看着項禾。
項禾開口說道:“是我,給小麥吃了一粒清毒丸。”
趙醫正點點頭,說:“做的很好,我來了也會如此。你提前一步,小麥小姐能少吃很多苦。”
何管家和多喜這才放下心來。
趙醫正提筆寫藥房,何管家跟着出去。走過窗下六角梅花桌的時候趙醫正停下來看一眼,柳薇薇目光一縮,好在他沒多做停留也沒說什麼便離開了。
顧之時皺着眉頭擔憂來到安靜下來的小麥身邊,小姑娘見到他不由得嗚嗚哭了起來。他抱起小麥,剛要離開,柳薇薇忙走上前去,哀婉的說道:“將軍不如讓小麥在妾這裡休息,等她好些再換地方,安安靜靜的對孩子也好。”
“正是這樣將軍,爲了小麥小姐的安全,奴婢請您一定要讓小麥小姐留下。”多福領着另外一個大夫跑了進來,說完這話立刻兇狠的瞪向項禾。
項禾看看屋內,顧之時抱着小麥,柳薇薇皺着眉頭臉上憂慮不止,多福一副仇人模樣看向自己。這情況,要是沒有什麼說法,都見了鬼了。
多福剛說完,多喜從她身後站出來,說道:“多福你別這樣,姑娘剛剛救了小麥。”
多福撲通跪下,忠心耿耿的對顧之時說道:“她當然能救小姐,因爲下毒的就是她啊將軍,她有解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