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唳是在客棧樓梯口遇見藍雪城的。
他依舊是抱着自己的寶貝金刀,瞧見秦唳,瞧着湊過來:“秦門主,好巧呀!”
“藍雪城?”秦唳腳步微微一頓,居高臨下的望着他,突然發問:“橫渠堂襲擊潯陽的事兒,你是何事得知的?”
“秦門主,你怎麼突然問這個?自然是昨夜才得知的,我馬上就派人去知會你們了呀。”藍雪城微微瞪圓了眼睛,顯得有幾分詫異:“我記得,潯陽城是救下來了。怎的您臉色如此不好?”
“年長卿死了。”
他回答的十分平靜。
藍雪城一臉驚愕:“年長卿?怎麼可能!我記得他身手好得很啊!”
秦唳沒有回答,只是靜靜看着藍雪城。
“秦門主……你怎麼這麼看着我?”藍雪城嘆了口氣:“莫不是您認爲,年長卿之死,是微臣的原因?那可真是高看我了,我這刀法你也知道,砍菜都不準,怎麼能打得過他呢。”
“藍雪城,我最後問你一遍。”秦唳抓住他的衣領,往上提了提,眸中醞釀着黑雲壓城一般的寒意:“你得到消息,是當時便發出去了麼?沒有任何延誤?”
藍雪城笑容不變:“自然。”
突然,秦唳鬆開手來,將他往後一推,擡腿猛地一踹!
藍雪城猝不及防,宛若斷線風箏,從樓梯上狼狽的滾了下去!
一陣撲通聲後,他顫顫巍巍的半跪在地,嘴角溢出鮮血,滿臉青紫,狼狽不堪。
他只是吸着冷氣,沒有埋怨,沒有詫異,彷彿一切都理所應當。
藍雪城:“秦門主,您對曲將軍真好,是因爲她在殷臺救了你,你一眼驚鴻,愛慕至此?”
秦唳往下踏了一步臺階,沒有迴應,彷彿在深不見底的潭水中丟了一顆石頭。
“哈哈哈……您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是嗎?太少見了——呃!嘔!”
藍雪城的肚子遭受重重一擊,他“哇”的嘔出一灘酸水,臉色陣陣發白,擡手抓住了秦唳的腳踝。
“藍雪城,你還是沒變。”
秦唳居高臨下的望着他,彷彿是看最爲低賤的螻蟻。
聽到這話,藍雪城脣角的笑意才漸漸淡了。
他說:“秦門主,我向來都是個從一而終的人。”
秦唳不再回答,只是繞過他下了樓。
片刻之後,藍雪城也扶着欄杆站了起來。他擦乾淨臉上的血漬,像沒事兒人一樣,一瘸一拐的離開了。
臨走前,他驟然停下腳步,朝着樓梯口的位置看了眼,脣角露出一個不明所以的微笑。
曲金歌聽到關門聲,這纔回神,緩緩從拐角的陰影處走出。
她渾身沒一塊好地方,如今連走路都十分困難,速度極其緩慢,以至於向來警覺的秦唳,都沒有聽到她的腳步聲。
然後,曲金歌便聽到了這番對話。
殷臺,救了秦唳。
曲金歌麻木的看着樓梯上殘留的血跡,手指搭在欄杆上,緩緩收緊。
“原來是這樣。”
兩人並非初次相遇,不過是在一次陰差陽錯後的久別重逢而已。
秦唳以爲,她是救了自己的大英雄,哪怕時隔多年,也能在第一次見面時認出,並對她百般順從、呵護疼愛。
可,真正救了他的,根本就不是自己。
周身寒意翻涌而上,曲金歌牙關抑制不住的發抖,她慢慢蹲在地上,指甲扣進肉裡。
發紅的眼眶滾出大顆淚珠,砸在地上摔成四五瓣。
她手中捧的星星碎了,僅存的一抹暖光,竟在一開始就是個誤會。
太好笑了。
難留道人離去的第二天,秦唳得到消息,尋千落出現在了潯陽城門口。而藍雪城則帶着人,將橫渠堂幾個駐地內的黨羽一舉殲滅,他們這一行,可謂是收穫頗豐。
年長卿雖死,但他隊伍裡卻有幾人只是重傷,在秦唳的全力救治下,終於撿回了一條命。
在京城初雪這天,幾輛馬車自城門而入,壓過薄雪,留下一條印記,蜿蜒綿長。
曲金歌眼前的馬車簾子被掀開,寒風夾着雪花衝了進來,卻被秦唳高大的身軀擋住。
他朝着曲金歌伸出手來,聲音輕柔:“金歌,到秦府了。”
曲金歌慢慢擡起頭,繞過他和他的手,兀自跳下馬車,卻因爲身體過於虛弱,狼狽的摔在地上。
衆人紛紛過來撫,曲金歌毫不掙扎,只是在秦唳伸手過來時,拼盡力氣,往旁邊躲了躲。
秦唳的肩上滿是落雪,他的手僵在空中,距她只有一步之遙,卻像是隔着萬丈深淵。
幾人回到京城的第一天,城內頂尖的郎中都來到了曲金歌的牀榻前,整個秦府被中藥的味道浸泡,一盆盆的血水,匯聚成一條小溪,流入雪霽亭的湖邊,不見蹤影。
曲金歌這次傷的很重,再加上心神受挫,傷到根基,以後需得好好調養,放能不落下病根。
入夜,秦唳請走郎中,坐在曲金歌牀側,望着她閉目養神的模樣,道:“那些匪寨的人都已經清除乾淨了。”
曲金歌這纔有了反應,她擡眸,看着秦唳:“誰在驅使。”
“橫渠堂。他們出手相助,原是想慫恿這羣散匪一同進攻潯陽,卻沒料到,匪終究是匪,臨了變卦,將怒意都發泄在了年長卿的身上。”
曲金歌毫不意外,她又閉上眼睛,將頭埋進被子裡,不肯再說話了。
秦唳吹滅幾盞燈,在昏暗的室內靜靜坐着,一言不發。
到了第二日,整個秦府銀裝素裹,入目皆是一片銀白。按照往日的習俗,這時候都是要燒火做麪點,祭財神爺,保一家人丁興旺,身體康健。
這些事兒都是管家負責,秦唳從不過問,可早上,他卻突然進了後廚,幾個時辰後,提着一個精緻的小飯盒走了出來。
曲金歌靠在窗沿,她不怕冷,可如今不知怎的,哪怕是裹着厚厚的披風,依舊是冷的瑟瑟發抖,手腳都彷彿不屬於自己了。
這時,秦唳推門而入,將手中的食盒放在她面前,又遞過來一個暖爐。
“吃了吧。待會兒還要喝藥。”
曲金歌沒有接暖爐,也沒有看食盒,她盯着漫天紛飛的大雪,突然道:“秦唳,咱們和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