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騰了好幾個月,席雲芝和步覃終於又過上相對了穩定的日子,雖然在齊國境內,身份比較尷尬。
齊昭給他們找的是城西一處民宅,從前是一所私塾,後來先生走了,這宅子就空了下來。
前後總共也就兩個小院,一主一側,比之席雲芝他們剛去蕭國京城的時候住的蘭馥園還要稍微小一些,但就他們一家三口住在裡面,地方也還是足夠的。
院子經過齊昭特意吩咐,裡頭生活用具一應俱全,並且都是全新的,齊昭暗地裡給了席雲芝一萬兩的銀票,讓她生活用度,席雲芝知道此時推辭太過刻意,便就收了下來,住入宅子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街上買了一些米麪和蔬菜回來。
經過這麼長時間的顛簸,他們都忘記上一次好好吃飯是什麼時候了。
一家三口溫馨而平淡,就這樣,步覃在這種安穩的環境下,被席雲芝‘照料’了十多日,終於能夠下牀走路了,只是腳步虛浮,再沒有從前的力道。
探子回去將此情況報告給齊昭知道後,齊昭才越發放心的撤掉了席雲芝他們小院外的監視。
又過了大概十幾天,席雲芝正在院子裡澆花,卻聽見庭院外的門突然響了起來,齊昭帶着好多吃食過來看她,那些食盒精雕細琢的不像凡物,每個頂蓋兒上頭還寫着一個‘御’,齊昭指着食盒說:
“皇上賞你的。他說如果你願意,他想見一見你。”
席雲芝咬脣低頭道:“如果我不願意呢?”
齊昭沉默了一會兒:“如果不願意,那就算了。不過,我作爲弟弟更想你去見一見他,他雖然是皇帝,但也是你我的父親不是嗎?”
“……”席雲芝深吸一口氣:“我的父親是席徵。”
齊昭蹙眉:“可是娘去蕭國之前就已經懷孕了,我和你都不是席徵的孩子,他這些年也挺苦的,成日勾心鬥角,還要處處提防小人,他有多不容易才爬上帝位你知道嗎?”
席雲芝看着齊昭看了好久,才緩緩的吐出幾句話來:
“我不知道他有多難,我只知道娘有多難,爹有多難,他爲了帝位讓一個懷了她骨肉的女人離鄉背井,逼不得已嫁做人婦,可又在她開始要過上幸福生活的時候,又一次去打擾她,我不知道這種打擾對他來說是真心的,或者只是消遣,這樣的男人就算他登上了天梯,他也不是一個好父親,好夫君,更別說他登基以後三宮六院,他有那麼多孩子,你也是他衆多孩子中的其中一個,而我爹席徵卻只有我一個孩子。”
從前席雲芝一直覺得她娘過的很憂鬱,從未見她真正的快樂過,原本以爲她只是爲了席家的事煩惱,沒想到卻是夾雜着這樣一層關係。
她對席徵肯定是有感情的,但是她卻擺脫不了這個人糾纏,席徵也肯定一直都知道這個人的存在,而他一直沒說,默默壓抑着感情,因爲他不確定,孃親對他是否有意。
她娘被席老太打死的時候她也在場,席雲芝眼看着她娘在衆人面前認罪伏法,那時的她並不是因爲被打怕了,而是……她知道自己真的有罪,所以在臨終前纔會在她耳旁說,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叫她不要去怪任何人。
也許是冥冥之中商素娥錯有錯着,給她娘安上了那樣一個不堪的罪名,如果不是她娘自己放棄抵抗,甘心受罰,就憑商素娥的手段是傷害不了她孃的。
但是她娘沒有反抗,沒有澄清,只是就那樣默默的認了罪。
孃親是在她懷裡死去的,當她的身體漸漸冰冷,漸漸僵硬,那個本該和她一同承受這種痛苦的男人在哪裡?那個能夠派人將兒子接回齊國的男人,有沒有想過要把自己的女兒也接到身邊保護起來?他有沒有想過一個失去母親庇佑的女孩子,在那樣一個吃人的家庭中會遭受什麼樣的對待?
他沒有。
他的心裡只有他的宏圖大業,只有能夠繼承他的兒子們。
被一個人這樣的看輕,即便她是她的生生父親,那又怎麼樣呢?他害的她娘痛苦了一輩子,害的他爹對人生失去了希望,害得她那麼小就要爲了活下去而放棄尊嚴。
齊昭走了之後,席雲芝悵然若失的坐在庭院裡,步覃走了出來,在她身旁坐下,說道:
“其實見一面也沒什麼,畢竟他是你生父,若是不見,對你們兩人來說,都是遺憾。”
席雲芝堅定地搖頭:“對我和他來說,都不會是遺憾,他能給我的東西我不想要,而我對他來說見不見都非必要。我只要知道讓我和爹牽掛了多年的云然還活着,並且活的很好,就夠了。我不想過多的參與到他們之間。”
步覃將她摟入懷中,輕拍她的後背以示安慰。
在席雲芝明確拒絕了入宮面聖的要求之後,齊昭還是經常到他們的小院中來探望,每每都帶一些罕見果盤和吃食來,小安對這個舅舅是發自內心的喜歡,每次一來,只要聽見車軲轆響,他就飛也似的跑出去,等齊昭一下馬,他就跑過去抱大腿,逗得齊昭開心極了,恨不得把他帶回王府裡去天天跟他玩兒。
知道了席雲芝的心意,齊昭便沒有再提起那件事,每次來都只是跟她話話家常,而對步覃,他的態度也稍稍有了好轉,最起碼,見了面願意叫他一聲姐夫了。
步覃對齊昭也沒什麼惡意,他私下對席雲芝說過,齊昭是他見過的皇子中最爲光明磊落的一個,因爲人的品行從談話間便能聽出一二來,從前的蕭絡,有膽識,有謀略,有手段,但卻野心勃勃,攻擊性強,齊昭則不一樣,他是一心一意的爲了皇帝着想,甚至不摻雜任何私慾,他對皇位並沒有其他皇子那樣的覬覦之心,只是很單純的替皇帝做事。
因爲齊昭經常過來串門兒,所以讓席雲芝也多少了解了一些齊國的內政。
原來當今齊國的權利,皇帝只掌握了一半,還有一半是在攝政長公主手中,也就是齊昭同父異母的長姐,當今齊國皇帝的大女兒。
因爲先帝在駕崩前對這個被留在都城的大孫女很是信任,纏綿病榻,長公主日夜照料先帝,並在他重病之際替他批閱奏章,這樣大半年下來,先帝就乾脆安心養病,讓長公主代爲處理國事了。
新皇登基以後,原以爲自己的大閨女會上趕着將攝政的權利交出來,沒想到長公主利慾薰心,對權利的掌控欲、望一發不可收拾,竟然拒絕將攝政的權利交還給自己的父親,這纔有瞭如今齊國的政治奇觀,老子和女兒爭權柄,這可真是新鮮。
“你說吧,她這麼做是不是太過分了?明知道父皇想要將趙謙調去禹州做太守,可是她偏偏就先一步把趙謙調去了兗州管糧倉,趙謙有濟世之謀,她讓他去管糧倉,氣死我了。”
齊昭端着一杯水,對席雲芝毫無芥蒂的抱怨着。
席雲芝笑了笑:“各爲其主,你用不着生氣,既然她調動你們的人,那你們爲何不能去調動她的人呢?”
齊昭看了一眼席雲芝:“話是這麼說,但如果真這麼做了,未免叫人看輕了皇室,自相殘殺,你一榔頭我一棒,這叫什麼事兒啊。”
“你們表面就算維持的再和平,但依然改變不了鬥爭的事實,與其這樣,還不如快刀斬亂麻。”
小安坐在齊昭腿上,席雲芝坐在步覃身邊,齊昭聽了席雲芝的話,嘆了口氣:
“你以爲父皇不想嗎?可是大皇姐主持朝綱有段時日,不是說斬就能斬的。”齊昭一邊摸着小安肉嘟嘟的小手,一邊說道。
一直沒開口的步覃突然開口道:“既不能力敵,那就退避,轉明爲暗。”
齊昭看着步覃好一會兒,想了好長時間後,纔像是突然想通了什麼,將小安交到了席雲芝手上,急匆匆的告辭了。
“我突然想起來怎麼做了,今天飯我就不吃了,下回,下回我請你們。”
說完這些,齊昭便就頭也不會的走了。
他走之後,席雲芝對步覃說道:
“你覺得這場戰鬥哪一方會贏?”
步覃沉吟片刻,這才客官的對席雲芝分析道:“說實話,前幾年我就間接跟那長公主交過手,她的確是個胸有謀略的人,闌冬就是受她的指使,才能在我軍中混了那麼長時間,爲的就是給我致命一擊,他們成功了。我吃了人生中最慘烈的一次敗仗。”
席雲芝疑惑:“所以,夫君的意思是,齊昭他們和長公主的這場戰爭,齊昭他們會輸?”
步覃搖頭:“不一定,齊昭也很聰明,並且與皇上有着很深厚的互相信任的父子情誼,單單這一點,就比長公主齊芮多了一分勝算。”
“長公主身邊不是還有闌冬嗎?他們是夫妻,夫妻同心的話,那情誼也不一定會比齊昭他們差吧。”
步覃聽了席雲芝的話,淡淡笑了笑,說了一句:“未必。”
便站起身,將正努力往桌子上爬的小安抱進了懷裡,走入了房。留下席雲芝不解的看着他們離開的背影。
難道闌冬和長公主之間有什麼不爲人知的秘密嗎?而這個秘密,恰巧她家夫君也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