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鶯飛草長,花紅柳綠,樑下的燕兒銜着花枝飛過,帶來了欣欣向榮的氣息。
就在這個春天裡,川之國的送親隊伍浩浩蕩蕩的進入了月城街道。
一國公主出嫁,場面自是壯觀,用十里紅妝來形容並不爲過。
得知消息的百姓紛紛夾道觀望,不住地往轎伕肩上扛着的轎輿裡看,怎奈紅紗漫籠縈繞,只見得身穿大紅嫁衣的美人烏髮柔順,釵環作響,卻是怎麼都看不清真實面容。
實在抓人的胃口,不上不下,不暢快。
茶樓裡,全是在議論這樁盛事。
“看那樣子,天策將軍與這雅公主的婚事是板上釘釘的了。”
“那還能有假?沒看到人送親隊伍都到了?”
“唉。不是說這天策將軍寵自家夫人寵得不行嗎?那位夫人看着也是個有主意的人,怎麼會容許將軍另娶呢?要說是側室倒還好說,可這可是平妻啊!”
“聽說那雅公主是在戰場上與將軍對上眼的,該不會是咱們將軍移情別戀了吧?”
“不能吧,看着不像是那樣的人啊。”
“你怎知道是不是?何況,對方可是公主啊,至少在身份上,就壓着人一頭了。”
“那又如何?衝着將軍的身份地位,還稀罕那個。我看哪,那公主興許還不如咱們這位將軍夫人呢!”
“是也不是,來日方長,咱們慢慢看。”
……
議論紛紛的,全是看客的心態,看好戲的趣味十分濃厚。
臨窗坐着的優雅公子正在喝着茶,聽着大家的談論,眉眼淡淡,無波無痕。
身旁,伺候的隨從掃了眼熱鬧的四周,輕聲道:“二莊主,若是那位夫人真如大夫人所言那般,想必,過幾天就會聯繫我們的。”
公子微微笑着:“我們只在這邊待半個月。半個月後就回去。”
隨從點點頭,沒再說話。
三天後。
雨子璟和上官雅舉行了盛大的婚禮,白祁作爲月尹國君親自證婚,還送了大禮。
那一夜,將軍府格外的熱鬧。
唯獨金屋閣裡,說不出的靜謐輕悄,彷彿外面的熱鬧繁華與之全然無關。
金鑫坐在牀頭,輕輕地給熟睡的兩個孩子掖了掖被角。
子琴從後面輕輕地靠近過來,“夫人,這個點,想來宴會已經散了。”
“嗯。接下來就是良辰美景了。”
金鑫摸了摸豐豐的睡得酣甜的臉,淡淡道。
沒有波動的聲線,似是對雨子璟的洞房花燭全然不上心。
子琴擔憂地看着金鑫的臉色,張嘴,想要勸什麼,卻聽得金鑫說道:“子琴,什麼都不要說。”
“夫人……”
“你現在說什麼,都會讓我覺得自己在被同情。”
子琴看着她涼薄帶笑的眉眼,終究,還是閉了嘴。
“時候不早了,準備就寢吧。”
金鑫說着,走到屏風後面,子琴看着,走過去幫她更衣。
*
次日。
金鑫正在給孩子穿衣服,小蘇從外面走了進來,撅着嘴,看起來不大高興的樣子。
子棋看了她一眼,問道:“怎麼了?誰惹着你了,悶悶不樂的。”
小蘇擡眼看了眼金鑫,小聲地對子棋道:“還不是那個什麼公主的,剛剛,竟然讓人把其他幾位如夫人都叫過去了,說是要立規矩!”
子棋一聽,立即皺眉:“什麼?她算什麼鬼,立規矩!呵,當自己是誰呢!當我們夫人不存在呢嘛!”
“子棋!”
子琴喝住了子棋,遞了個眼神過去,子棋順着她的示意看到了金鑫沉默的臉色,這才慌了,忙閉了嘴。
金鑫的動作卻只是頓了下,很快就又恢復了過來,繼續給孩子穿套外套。
等弄好了,她滿意地笑了笑,分別給了兩孩子一個吻。
她笑道:“孃親的寶貝們真精神!”
孩子略微還有些站不穩,扶着她,卻給了她最美好的笑臉。
金鑫看着那天真的童稚的笑臉,心裡卻是有着幾分悵惘的欣慰,昨晚上開始就瑩瑩繞繞在心裡的那抹酸澀失落的感覺似乎就被那笑臉衝散開了般,連原本莫名存在的空洞也好像被填滿了。
第一次, 她那麼慶幸,當初留下了這兩個孩子。
若是衝動地選擇打掉,現在,她又如何支撐自己倔強的內心?
或許可以撐下去,但定然是冰冷的。
而如今,孩子帶給她的暖意,是那麼彌足珍貴。
想到這,她又笑了,眼中像是有水霧,彎了眉眼的笑。
“夫人,將軍讓人來請夫人去前廳用餐。”
金鑫的笑容在聽到門外丫鬟的聲音時,戛然而至。
但瞬間之後,便又掛了上來,只是變得極淺極淺罷了。
她道:“不必了。我就在金屋閣吃。”
“可是,夫人,新夫人和其他幾位如夫人都在。就差夫人了。新夫人說,今天是她來的第一天,想趁此機會跟大家打個招呼,彼此認識一下。”
小蘇和子棋聽了這話,臉都要氣炸了,子琴也是微蹙着眉頭,再看金鑫,神色淡然,看不出喜怒,正用心地給蕾蕾梳着頭髮,良久,在大家以爲她都忘了迴應的時候,她淡淡笑了:“倒是有心。既如此,便讓他們繼續等着吧。等我照顧好了孩子們,會過去。他們若是等不及,就先吃吧。”
那丫鬟聽着,踟躇着,似乎有些爲難。
子琴吩咐道:“你便這樣去回就好。”
聽得子琴這樣說,那丫鬟唯有點點頭,回話去了。
再看金鑫,仍舊慢條斯理地給蕾蕾梳頭,纖細靈巧的手指微挑,便給孩子綁了個小丸子頭,未免傷了頭皮,繫帶的時候特意系鬆了些。
前廳。
聽了丫鬟的傳話,其他幾位如夫人的神色不約而同地帶了幾分笑意,而作爲新夫人的上官雅則是很不悅地皺起了眉頭,說道:“她怎麼好意思說這話!孩子不是有奶媽和其他丫鬟照顧嗎?還非她不可不成,竟然放着我們這麼多人,等她一個人!”
丫鬟見她發怒,臉色有些惶恐,怯懦地小聲地道:“夫,夫人說了,若是大家等不及,可以先吃。”
“什麼!”
上官雅嬌縱慣了的,哪裡被人這樣對待過,聞言,面色一變,拍桌而起,怒火中燒中也沒注意到身邊坐着的男人此時已經沉了臉色,還想要說什麼。
卻聽得身邊一個低沉的聲音:“坐下。”
冷冷的簡短的兩個字,無形中帶着威懾。
上官雅身子一僵,側頭,看了眼雨子璟,這才發現他臉色不太好看,心裡雖然莫名,也不快,但是,看他那個樣子,也不敢再任性,忍了忍,終於坐了回去。
口中卻說道:“雨子璟,你們皇帝昨天婚禮上可是承諾過我的,說你會好好待我,而且你將軍府上下也會拿我當正夫人看待,你該不會想第一天就讓人這樣落我的面子吧?”
雨子璟眉微斂:“她也是正夫人。與你是平起平坐。”
“可我是一國公主!”
“到了我這裡,都一樣。”雨子璟冷冷道。
“你……”上官雅氣急,想說什麼,忍下了,吐了口氣,說道:“不管怎麼說,第一天,她就這麼不給我面子,日後,只怕別人還當她比我大,身份比我高,到時候,誰還知道拿我當正夫人看待!”
雨子璟眸光微微沉着,思索片刻,纔對那丫鬟道:“去,讓夫人馬上過來。”
丫鬟聽得吩咐,也不敢耽擱,誠惶誠恐地應下了,就趕緊去叫人去了。
不多時,纔看到金鑫緩緩而來。
她臉上粉黛未施,看着眉目清淡的樣子,雖說氣色不太好,但看着卻仍舊美的非常,低垂着眉眼,並不看衆人。
上官雅早就聽說過金鑫的存在了,也曾看過金鑫的畫像,知道她是個美人,但是,當看到金鑫真人的時候,她還是忍不住地心裡暗暗讚歎了一聲。饒是不願意,卻仍舊不得不承認,金鑫確實是美得,不是驚豔的一類,卻足以讓人看了一眼便溺了進去,移不開視線。
她是早知道包括金鑫在內,雨子璟的幾位如夫人也個個是美人,所以,今天特意精緻打扮了一番,臉上的妝容已是完美至極,看着極美極美的了。但是,在看見金鑫這樣不施粉黛卻仍舊清麗脫俗的面容時,心裡便是一堵。
這不是更顯得她比不過金鑫嗎?
此時此刻開始,金鑫的一眉一眼落在上官雅眼裡都是刺眼至極。
心裡暗暗地就下了除掉金鑫的念頭。
雨子璟看到金鑫後,尤其是在看到她蒼白的臉色後,眼裡便是一痛,轉瞬已經起身,親自走過去,牽起金鑫的手,指尖微涼,讓他心疼不已,忍不住低聲責備:“手怎麼這麼涼?雖說是入春了,卻仍舊很冷,也不知道多穿點。”
關懷的話語,一字一落地落進了衆人的耳朵。
何曾聽到雨子璟如此關懷愛戀地對待一個女子?
衆人面色各異,心裡五味雜陳。
金鑫低頭看了眼雨子璟的手,寬厚的手掌,修長的手指,指甲修剪得很乾淨,是好看的男人的手,觸碰着,是熟悉的溫度。然而,看着那雙手,金鑫卻驀地想起了這隻手昨天夜裡,是如何地碰觸過另一個女子的身體,如何的愛撫,如何的……
她驟然皺緊了眉頭,無法再想下去,身子向後一退,利落地抽回了自己的手,再看向他時,眼睛裡,已經帶着嫌惡。
雨子璟被她那樣的眼神刺痛了,不只是眼,還有心。
他抿着脣,想再去握她的手,卻見她遠遠地退開了好幾步,像是躲避瘟疫似的,對他避之不及。臉上,眼睛裡,仍舊是那嫌惡的神情。
雨子璟氣悶,皺了眉頭,他討厭她這樣的態度,她的遠離,甚至讓他頹喪而惱怒。
隱約感到什麼東西,正在一點點離他遠去。
而他,絕不允許!哪怕,他還弄不明白,那離他遠去的,是什麼。
他迅速欺身上前,狠狠地,拽住了她的手,不顧她的反抗,拽着他,在他的另一邊坐下,而後,死死地扣住她的那隻手,始終不鬆!
金鑫清淡的眉眼中已經流露出一絲氣惱。
衆人看着這兩人的光景,存幾分怪異。
金鑫掙不脫,只得作罷,任由他握着,但卻暗暗地用指甲,使勁地掐他手心的肉。
身側,雨子璟緊繃着臉,氣色不好,卻是始終不吭一聲,也不鬆開她的手。
金鑫冷笑,呵,你厲害,你忍,我看你能忍多久!
較了勁地,掐得更用力,沒注意,身邊的男人微不可查地勾了勾脣,能氣能惱,也好,總好過心灰意冷。
上官雅探出頭,越過雨子璟看金鑫,假意笑道:“你就是金鑫?果真是漂亮。”
金鑫看着她,卻對她的容貌並不興趣,不過淡淡看一眼,笑而不語。
上官雅討了個沒趣,皺皺眉,撇撇嘴,面帶不悅。
桌上,劉麗美麗的眼睛不停地轉着,最後落在金鑫身上,笑道:“夫人,你的臉色看起來不太好啊?怎麼,昨晚沒睡好?”
說話的時候,眼睛不時地看看雨子璟和上官雅,意思太過明顯。
金鑫冷冷勾脣,還沒說話,卻聽得上官雅插話進來:“誒,怎麼你也沒睡好?不過,你肯定沒我糟糕,你不知道,昨晚上,子璟和我……”
“上官雅!”雨子璟喝了一聲,冷冷瞥她:“你沒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
他向來淡漠的臉上難得地竟有一分心虛,轉頭,定定地看着金鑫,認真地道:“你很聰明。”
潛臺詞是:你很聰明,該知道什麼該聽進去什麼不該聽進去,她拿話故意刺激你,裡面多少虛假成分,你該知道。
金鑫看着他的眼,讀出了他的潛臺詞。
卻是笑了,她看向上官雅,坦然接受着其他幾位如夫人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淡淡道:“嗯。昨晚確實沒睡好。太吵鬧了,孩子哭鬧了一個晚上。”
這是實話,孩子後半夜的時候,確實哭得厲害,蕾蕾哭起來的,應該是做惡夢了,豐豐跟着被吵醒,也是跟着哭。
她和子琴一塊哄了好久才哄住了。
上官雅卻顯然不信,挑釁的目光,笑道:“哦,是嗎?”
接着又問道:“聽說是兩個孩子,多大了?”
金鑫卻道:“快一週歲了。”
“哦,真小。”
金鑫卻不接話了,淡然道:“不是說要吃飯嗎?怎麼不把碗筷擺上桌?”
聽她這樣說,候在一旁的朱馬氏立即上前,要擺碗筷。
“等等。”
上官雅阻止道:“在那之前,我覺得我有些話要先講。”
劉麗吟吟笑道:“雅公主這是要立規矩嗎?”
上官雅挑眉:“我想,你還是要叫我夫人好一些。”
“可是……”齊宛怯怯地開口,目光在金鑫和上官雅之間輪換着:“這,兩位夫人,都是正夫人,不是會叫混嗎?”
金鑫勾脣,諷刺的笑意掛在臉上。
雨子璟看了,眸光深沉,道:“小鑫還是照常叫夫人,至於新夫人,還是叫雅公主吧。”
“雨子璟……”
“不要拘泥於稱呼。何況你本是公主,這是封號,何苦自降一等叫什麼夫人。”
見他不容反駁的樣子,上官雅即使心中不快,卻還是道:“好吧。”
口氣悶悶的。
雨子璟無動於衷。
金鑫仿若看戲一般,沒什麼反應。
上官雅卻仍舊道:“規矩還是要立立的。”
劉麗聞言,詫異地眨了眨眼,隨即又笑道:“嗯,看來這頓飯吃的真是不容易。”
上官雅道:“我就是覺得,這將軍府實在太沒規矩了些,也不知道之前是怎麼打理的,亂哄哄的,禮節也是不到位。”
這話,明裡暗裡的,都是在說金鑫呢,而且是當着雨子璟的面,但是,看雨子璟那樣子,卻似乎並沒有打算替金鑫出頭的樣子啊。
這要換往常,他可不像是會容着人對金鑫這樣的。
衆人目光不由得看向了金鑫,很好奇她會作何反應。
金鑫笑笑:“雅公主來了不是正好,就勞煩雅公主動動聰明才智,好好打理這將軍府。想必,會比現在好許多的。”
額。這是不打算接茬嗎?甚至,還把理家權主動交出了!
大家微驚。
雨子璟則下意識地皺眉。
上官雅也是愣愣的,但很快地,便得意地笑了:“哦,那我就不推辭了。”
“請便。”
金鑫很是大方。
雨子璟見狀,正要開口說話,就見子棋匆匆跑了進來,對金鑫道:“夫人,小姐方纔摔倒了,正哭得厲害!”
金鑫聞言臉色一變,霍地起身,要走,才發現雨子璟還在抓着自己的手。
她怒道:“放手!沒聽到孩子摔倒了嗎?”
雨子璟沉着臉,也沒鬆手,“聽到了,我跟你一起去!”
說着,便拉着金鑫一塊走了。
留下其他幾個人,面面相覷。
劉麗瞥了眼上官雅不太好看的臉色,一笑:“夫人果然是將軍的心頭肉,吃頓飯都要握着手不鬆。”
上官雅的臉色更難看了。
齊宛卻對尚韻小聲道:“也不知道蕾蕾怎樣了?”
“聽說最近在走路,有人看着,再怎樣應該也是不嚴重的。”尚韻道。
劉麗又笑道:“那兩孩子也是將軍的心頭寶。總歸,將軍和夫人這感情啊,是散不了的。”
上官雅聽着,用力咬脣,眼底全是憤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