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女人在宮中,不方便帶孩子在身邊,何況,就算能偷偷在宮外養着,同在月城,就算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以華女被雨子璟時不時盯着的情況看,難保不會被發現蕾蕾還活着的情況。 所以,金鑫和華女經過一番商量,最終是決定讓她師妹幫忙照顧孩子的。
本來都說好了的,如今既知華女的師妹就是文殷,金鑫便更加的放心了。
沒想,卻還是有其他要考慮的地方。
文殷看着金鑫,說道:“我過兩天就離開月城了。”
“離開?”金鑫晃神。
“嗯。”文殷點頭:“谷中有大小事情需要我去處理,此次外出的時間已經夠久了,必須回去才行。”
金鑫聞言,低頭,看着懷中的蕾蕾:“也就是說,如果蕾蕾交給你照顧,你就得帶着她離開月城了?”
“嗯。不過,就算金姐姐你同意我帶蕾蕾離開,恐怕蕾蕾也不能跟我回谷裡。”
“這是爲什麼?”
華女替文殷解釋道:“我們祖師爺當時就立下的規矩,不許外人進出聖谷。小殷是這任的掌門人,更是不能藐視族規,私自帶外人進出的。”
“哪怕還是個不知事的孩子?”金鑫問道。
華女鄭重地點了點頭。
金鑫臉色漸漸地落了下來,染上了一層憂愁。
她蹙眉道:“蕾蕾現在的情況,必須要文妹妹你出手才能治癒,月城這個地方,留下也好離開也好,都是其次的,最重要還是保住蕾蕾的性命。這都不是問題,關鍵,你們的門規在那裡,我也不好……”
文殷看了眼蕾蕾,對金鑫道:“也不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什麼辦法?”
“很簡單,讓蕾蕾入我門下就好。”
“你是說……”
“入了門下,就是門人,自然就可進出聖谷,不算違背規矩了,當然了,我們也會給她最好的治療。只是,但凡進如我們門下的人,終生都不能脫離我門中弟子的身份,否則,將以門規懲戒。金姐姐,你可以考慮清楚。”
“……”
金鑫眉頭皺得更緊,一時沒有作答。
*
心事重重地回到金家時,豐豐已經睡着了,她坐在牀邊,伸手給孩子掖了掖被角,驀地又想起了蕾蕾,往常兩個孩子就沒有分開過,現在就只剩下一個,豐豐雖沒有哭鬧,但那落寞的神情卻很分明,金鑫看在眼裡,心裡心疼不已,又很是歉疚。
眼下就如此難以忍受,若是蕾蕾當真跟着文殷去了聖谷,她又該怎麼承受這生離之痛?
想到這裡,金鑫下意識地發出了一聲輕嘆,似乎想要將心頭的那股鬱結之氣傾吐出去,難過的是,那種感覺就像是釘子釘緊在心頭一樣,根深蒂固的,根本排遣不開。
這些事,金鑫從來都沒有瞞着子琴做的,子琴看着她嘆氣的那個樣子,有些不忍:“夫人,你真的打算把小姐送到聖谷去嗎?”
金鑫眼波動着,猶疑了片刻後,便堅定下來:“眼下,只有把蕾蕾放在文殷身邊才能存活,我沒有的選擇。再不捨得,爲了蕾蕾,也得放手。”
“……”
子琴聽着,臉色動容,想安慰,又不好安慰,斟酌了良久,才說道:“好在只是一年,等一年後,蕾蕾小姐的身體痊癒了,再把她接出來也就好了。”
金鑫笑,哪是那麼容易的?文殷說得很清楚,但凡進了聖谷門下,也就意味着一輩子都是聖谷的人了,又怎麼可能再像尋常人那樣隨心所欲地活着?
她平日裡也是有聽說過不少聖谷的傳聞的,聖谷門下全是女子,禁收男弟子,而大多數弟子幾乎大半生都是在聖谷裡面度過的,終生未嫁。極少數出衆的人,纔有資格出谷,無論行醫用藥還是擇人而嫁,自行決定,比如身爲掌門人的文殷,又比如,身爲聖谷門面的華女。
可能做到那樣的程度,又得需要多高的天賦和多刻苦的努力啊?
雖說是自己的孩子,金鑫卻不大敢盲目相信蕾蕾就能做到她們那樣。
但,不管怎樣,還是像之前說的,她沒有別的選擇。
子琴見她若有所思的神情,深感自己現在不管說什麼,都顯得蒼白無力,張了張嘴,到底是閉上了。
金鑫是個做事果敢的人,就算有千愁萬緒,一旦有了決定,便強逼着自己不再去想。
她打住了思緒,又看了眼豐豐,起身:“該去給母親打聲招呼的。”
“是該如此。”子琴點點頭。
金鑫出去,上了樓,正遇到綠蕪端着水從裡面出來。
綠蕪是早聽到了樓下的動靜,知道是金鑫回來的,故而看到金鑫,也沒有意外,微微地欠了欠身子,淡淡道:“五小姐來了?”
“母親呢,在午休?”
綠蕪搖頭:“沒呢。趙姨娘這段日子身體不大舒服,咳嗽得厲害,剛剛纔小睡了一會兒,就咳醒了,索性就不睡了,正在裡面看佛經。”
“請大夫看過了嗎?”
“請了,感了風寒,大夫說並不是很嚴重。”
金鑫點頭:“嗯,我進去看看。”
綠蕪側過了身子,讓金鑫進去了,自己則端着臉盆忙自己的去了。
金鑫掀開門進了屋,就聞到一股子濃重的湯藥味,屋子裡也是很悶,不透氣,好在點着凝神香,有鎮靜心神的作用,緩一緩,也就不覺得那麼難受了。
她往裡面走去,就看到趙姨娘坐在榻上,面前的小几上放着本書,正靜靜地看着。
綠裳在另一邊整理牀鋪,感到有人進來了,便轉身遞過眼去,見是金鑫,便笑了:“五小姐回來了!”
原本專心致志看佛經的趙姨娘因爲綠裳突然的這一聲給吸引了,茫然的目光微轉,果然看到站在那裡的金鑫,清淡的眸子微微動着,帶着幾分詫異。
金鑫微笑着走過去,欠身:“母親。”
趙姨娘看着她,面上沒有什麼表情,但是眼睛卻還是柔和了許多,她打量着金鑫上下,眼中隱着擔憂,比上次見面的時候瘦了。
趙姨娘雖然看起來對外界都漠不關心了,貼身伺候的綠蕪也是多少染了點她的性子,很多事情知道了,也是放在心裡,從來不會主動說,好在有個綠裳,性子活泛些,跟其他院裡的丫鬟也有些交流,所以經常會帶些外面的消息。
趙姨娘不久前就聽綠裳說過了,外面都傳金鑫現在在將軍府的處境不太好。
而且,蕾蕾那個孩子——
想到蕾蕾,趙姨娘波瀾不興的眼眸裡,竟浮現出了心疼。
金鑫看到了,但因爲那情緒轉瞬即逝,所以也不大確定自己是不是看錯了,畢竟,趙姨娘從來都是冷漠的樣子。
趙姨娘看着金鑫在自己對面的位置坐下了,問道:“今天怎麼來了?”
金鑫道:“蕾蕾走得突然,我怕在將軍府裡睹物思人,所以到這邊來住幾日。”
聽她主動提起蕾蕾,臉色閃過一絲動容,頓了頓,怕提蕾蕾多觸她傷心,便轉了話題:“子璟呢,沒陪你來嗎?”
提到雨子璟,金鑫的臉色怔了怔,眸子恍惚地轉了轉,透着幾許陌生,像是在腦子裡回想其人是誰的樣子,過了會兒,才恍然道:“哦,沒有。一早就出門去了。”
大概覺得這樣講稍有不妥,便又加了句:“最近,他比較忙,加上孩子的事情……”
金鑫收了口,再講下去很爲難的樣子。
趙姨娘看着她的臉色,“這個時候,最該是夫妻兩個相伴支持着才能儘快挺過去。”
話裡的意思,分明帶着幾分勸解。
金鑫聽出來了,暗暗意外趙姨娘難得會如此關心她們,轉念想,覺得應該開心,最起碼這個母親沒有再對她的安好與否無動於衷了。
可一想起跟雨子璟相伴支持挺過去這樣的畫面,又覺得好像哪裡不太對勁,很是滑稽。
雨氏,她笑了,也不知道是高興趙姨娘關心自己而笑,還是覺得那個想象的畫面好笑,她自己也不清楚。
就是笑了罷了。
她說道:“沒關係,都會過去的。”
她的平靜是真平靜,因爲知道蕾蕾並沒有事,所以她才能如此平靜,若真有事,她很清楚,自己此時恐怕崩潰得想殺人。
然而,她着份平靜看在趙姨娘眼裡,卻勾起了她止水般的心擔憂不已。
伸手,輕輕地握住了金鑫的手,她看着金鑫:“好好照顧自己。”
簡單的一句話,沒有什麼多餘的成分,金鑫聽在耳朵裡,就好像是一股暖流鑽入,流進了心裡面,心中一暖。
她擡頭時,趙姨娘似是不大自在,慌亂地別開了視線,手也收了回去,按着書頁,低頭看着上面的佛語,臉上,已經恢復了平素裡淡漠從容的神情。
金鑫看着,脣畔噙着了一抹笑。
終於知道,這個母親,還是關心着自己的。
*
雨子璟到晚間的時候纔回府。
一回來就直奔金屋閣。
今天整天都在宮裡和白祁商量政事,一出來,就聽到陳清說金鑫帶着豐豐回金家去了,還帶走了不少的細軟。
或許只是回一趟孃家而已,也有自己的暗衛暗中跟着她,就算她跑到天邊去,雨子璟都有自信能夠知道她的下落和情況,也有自信將她帶回來。
但是,儘管這樣,在聽到她帶着豐豐離開的時候,他心裡還是不受控制地慌了,他甚至害怕地想到,她這不是回孃家做個客而已,她是離開。
是的,離開。
他站在臥房,目光靜靜地掃着房間一圈,明顯地感覺到桌上的書少了幾本,梳妝檯前的胭脂首飾少了幾套,他快步地走到衣櫃前,打開,她將衣服帶走了大半!
迅速地跑到豐豐和蕾蕾的房間,衣櫃裡,孩子的衣服全被拿走了,包括蕾蕾的,也是一件不剩!
這是去孃家小住幾日的樣子嗎?
雨子璟冷冷地站在那裡,雙手暗暗握拳,眼底沉着陰霾的色彩,他幾乎認定,若是可以,金鑫恨不得把這裡所有屬於她的東西都全部帶走!
“金鑫!”
他隱忍的,壓抑的,因爲過度憤怒而顫抖着的聲音從牙齒縫裡蹦出來,冷着張臉,周身所散發出來的戾氣,足以蓋過外面夜色的濃重。
他快步走出了房間,陳清正在外面等着,見他臉色不悅,神色也跟着緊繃起來,微微低着頭,沒敢說話。
“派人去把她……”
給我接回來!
後面的話陡然地就掐在了喉嚨裡,他黑着張臉,身上的戾氣更重了,卻是沒再說話了。
陳清不解:“將軍剛纔想說什麼?”
“……”
雨子璟黑色的眸子在微暗的燈光下動了動,良久,才說道:“算了。下去吧。”
陳清錯愕:“將軍,不去把夫人接回來嗎?”
跟着雨子璟這麼久,多半也能揣測到主子的一點心思。
他彷彿聽到雨子璟嘆了口氣。
“算了,蕾蕾的事情給她的打擊很大,她現在最不想見的人估計就是我了。還是讓她在金家住幾天,冷靜冷靜也好。過些時候,再把人接回來吧。”
說着,人便走回了臥房。
陳清站在後面,看着他離開的背影,一如既往的頎長、冷硬,唯一的不同,是多了幾重的落寞,彷彿要跟那深寂的夜色融合在一塊了。
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雨子璟如此落寞的樣子。
*
金鑫原以爲雨子璟回去發現自己不在,會馬上讓人來把她帶回去,但是,事實上沒有。詫異之外,沒有多餘的情緒。
其實私心裡,從將軍府出來,她就沒打算回去了。
這些天,她一方面安心在金家住下了,另一方面則讓子琴暗中看宅子。
她也不可能在金家住一輩子。
子琴很快地就看好了幾處宅子,拿來給她挑選。
“夫人,你真的不打算回去住了嗎?”子棋忍不住地問道。
金鑫沒擡頭,淡淡地應了聲:“嗯。”
“可是,夫人,你不打算回去好好教訓那個雅公主了嗎?現在咱們這樣搬出去住,其他人看在眼裡,定然以爲夫人你是怕了她了,到時候,那個雅公主不是更洋洋得意了嗎?”
金鑫翻看的動作一頓,清澈的眸子有幽光閃着,她說道:“人會教訓,但將軍府是不會回去了。”
“……”子棋呆了。
這是什麼道理?不回去,怎麼找着機會教訓那個雅公主啊?
金鑫懶得多做解釋,從手裡的一疊紙中抽出了三張遞給子琴:“就這三家,跟牙子定下時間,明天我親自去看看。”
子琴接過,看了眼,默默記下了,收好:“是,夫人。”
子棋還在那問着:“夫人,那個雅公主,你打算怎麼弄她?”
一想起蕾蕾的事情,子棋就恨得牙癢癢,關鍵那個什麼天殺的公主竟然還在她的眼皮底下害了蕾蕾,而她一無所知,這讓子棋真是又惱恨又愧疚,心裡難受極了,滿心想着替蕾蕾報仇,否則,真是夜夜都睡不着!
金鑫皺了皺眉:“暫時先放着。”
雨子璟的意思很明顯,可以大懲上官雅,但不能傷及性命,她縱使有心要動上官雅,有雨子璟在,就不可能如願。
想到這個,她就覺得,雨子璟那個男人,簡直冷血得令人髮指。
她纔不管他是有什麼不得已的苦衷,她只是一個母親,沒有一個母親能容忍有人用這樣惡毒的手段對付自己的子女!
她現在稍稍設想一下如果沒有華女和文殷,蕾蕾就真的要——
光設想就足夠讓她手腳發涼,心驚膽戰的了!
那個上官雅,金鑫下了決心絕不會放過她!
上官雅真該慶幸蕾蕾還活着,若不然,哪怕雨子璟拿刀架在金鑫的脖子上,金鑫都會不管不顧地當下就解決了上官雅。
不要怪,上官雅的行徑實在能逼瘋一個母親。
“夫人……”子棋還在叫她,難以置信的表情,沒想到金鑫竟然會先放過上官雅,不該是馬上去解決了她嗎?
子琴在一邊出聲:“子棋,不要再說了!”
子棋看了眼子琴,還想說什麼,但是看到子琴眼裡那警告的目光,乖乖閉嘴了。
金鑫神情看起來有些疲憊,她擡手捏了捏眉心,“我有些累了。去牀上躺一會兒。回頭綠蕪把豐豐抱下來了,再叫我。”
最近,豐豐經常在趙姨娘那邊玩。
子琴點點頭:“知道了,夫人好好休息就是。”
金鑫嗯了聲,沒多話,換了寢衣,直接到牀上躺下了。
進入睡眠前,她還暗暗在想,總覺得最近很容易疲乏犯困。
沒一會兒,人便睡着了。
子琴和子棋出去,輕輕地給金鑫帶上了門。
另一邊,雨子璟正沉着臉看着一名暗衛。
“你說子琴最近一直在外面物色宅子?”
“是的,將軍。”
雨子璟臉色更沉了幾分,是發火的前兆,讓那名暗衛神思一緊。
雨子璟一手輕輕地巧着桌面,繞到桌子後面坐下,幽幽道:“子琴一個丫鬟,自然不會無緣無故去外面物色宅子。”
“……”
陳清看了眼雨子璟的臉色,斟酌着問道:“將軍的意思是,夫人打算獨自去外面住?”
砰的一聲。
雨子璟拍案而起,沒說話,但是,分明緊繃的臉色已然表明了他現在的怒火中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