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9.賢殷篇57:怎麼回事
兩年多後的一個秋末。
遠在江南的古城蘄州鬧出了一個轟動全城的事件,那就是蘄州名門崔文兩家大婚之日,新郎官即崔家的二公子崔琦帶着相交多年的江南名花魁尹霜私奔了。這個事件也使得臨門花轎中的新娘子狼狽地打道回府,成了整個蘄州街知巷聞的一個笑柄。
這個笑話在蘄州城裡傳了大半個月,還未消停下來。
柳仁賢親眼目睹者這一切,一方面自然是替文殷不值,可另一方面,他私心裡卻也不禁爲此感到慶幸,至少,文殷和崔琦的婚事目測是不會有結果了。
經歷過這一場心路的忐忑後,他也漸漸意識到,其實並不樂見文殷嫁給其他人。何況,過去和文殷纏綿的那個事情也一直記掛在他的心上,大概私心裡也把她當作了自己的女人,試問,又有哪個男人願意自己的女人和別的男人在一起?
然而,就在柳仁賢暗暗鬆了口氣的時候,他卻發現了文殷正秘密在做的一件事情,讓他鬆弛下來的神經立刻緊繃了起來。
原來,尹霜在被賣入煙柳之地前曾在一戶人家家裡生活過一段時間,那戶人家有個兒子,比尹霜兩歲,兩人名義上以兄妹相稱,但實際上早已暗通款曲,直到後來尹霜十四歲那年珠胎暗結,被家裡發現,只當她是勾了自家兒子,不檢點,於是一氣之下痛打了尹霜一頓,把孩子給打沒了,還把尹霜給賣到了這個圈子裡。
尹霜從此心灰意冷,對什麼都看不上眼,但容貌實在長得出色,又有天賦,經一番調教,也順利地被媽媽捧成了頭牌的花魁,只是性子仍舊孤高冷情,故而有冰美人的稱號。儘管如此,仍舊有一大批愛慕者爭相拜訪,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崔琦也是因緣巧合下,就認識了她,被她身上獨特的氣質所吸引,他才高八斗,爲人又豪爽溫和,極爲體貼人,接觸得久了,尹霜竟也漸漸被他打動,卸下心房,將真心賦予。
兩人多年來情深意篤,自相愛那天起就沒再有過其他人。
沒想,在一年多前,尹霜過去那位“兄長”竟找了來。兩人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就算多年分離,再見面時,雙方內心的觸動都很大。對方的父母已相繼因病過世,他表示苦尋她很多年,想把她接回去,再續前緣,彌補過去未能給予她的一切。
大概是過去的遺憾太深,抑或是不甘心作祟還是真的舊情難忘,尹霜鬼使神差地動了念頭,與對方好似天雷勾地火,竟一發不可收拾。等過了一段時間後,卻慢慢發現,昔日情人早已落草爲寇,成了山匪中的一員,所有的念念不忘全因她的美貌而起。她這才恍然大悟,真正對自己好的人,唯有崔琦。只可惜,知道的時候,爲時已晚。
可憐崔琦一直被矇在鼓裡。
“兄長”見事情敗露,便強行要帶尹霜回寨子裡,尹霜拒絕。對方便拿此事勒索尹霜,幾乎掠走了尹霜所有的積蓄。尹霜怕崔琦離開自己,自始至終不敢提及。直到婚禮當天——
崔琦帶着她私奔,以逃離那場自己不願意接受的婚事,過屬於他們自己的幸福生活。哪曾想,半路竟被山賊攔截。
而帶頭的人,正是她昔日的“兄長”。
“得知真相的崔公子不堪欺辱,跟對方大打出手,最後被對方帶的人亂刀砍傷,腦袋也撞到了突起的石塊上,人就沒反應了。”
文名將調查出來的情況詳盡地說明了以後,最後以嘴快的語速說道:“就在關鍵的時候,文小姐不知爲何出現在那裡,他們兩人就被文小姐給救了。”
言畢,文名趕緊地低下了頭,沒敢再吱聲,整個人有點瑟縮着,像是全面戒備等待着暴風雨來臨一般。
不過,他等了很久,預想中的暴風雨沒有來。
他鼓起勇氣緩緩擡起頭來,看向柳仁賢的時候,意外地發現他不但沒有暴怒,反而一臉的冷靜,人坐在書桌後面,也不動,一雙眼睛靜靜地盯着面前的筆架,若有所思着,沒有說話。
他這個樣子讓人看得莫名其妙,文名靜了片刻,終於忍不住地開口問道:“公子,現在,人似乎還沒醒,一直都是文小姐在照顧着。你有什麼打算沒有啊?”
“什麼打算?”
柳仁賢輕飄飄地問道。
文名着急了:“哎呀,公子,你怎麼說得這麼漫不經心的?這文小姐,現在不是公子你的心上人嗎?想方設法把人放到自己身邊陪着都來不及呢,現在人卻在陪着另外一個人。雖然對方只是個活死人,但誰知道哪天就醒了呢?就算沒醒,也讓人覺得很不爽啊。公子,你就這麼眼睜睜地看着,一點辦法都不想嗎?”
“……”
“公子,你可別忘了,那個崔公子可是爲了跟別人私奔,在婚禮上讓文小姐成爲全城笑柄的人啊!”
文名見柳仁賢還是不吱聲,不禁更着急起來了:“就衝這一點。文小姐也完全可以不必理會他的!那樣的人,自生自滅算了!憑什麼還要文小姐去那麼悉心照顧啊。”
柳仁賢眸光深了幾分,但是還是看不出裡面真實的情緒,良久,才見他起身,說道:“走。”
“去哪啊公子?”
文名不解地問道。
“莊院。”
柳仁賢說着,前面走了。
“莊院……”
文名皺眉低喃着,一臉困惑地忙跟了上去。
莊院。
尹霜住的房間裡。文殷正坐在那邊,跟她說話:“你確定不去看看他嗎?”
“……”
尹霜別過頭去,沒說話。
文殷認真地打量着她的臉色,輕笑:“你們相愛了那麼多年,我不相信全是假的。想必經過這次的事情,你心裡也更應該明白自己的心意。你現在肯定也很關心他的身體狀況。”
尹霜沒有回答,但是眼眶裡已經含了淚水,她抿着脣,看着很是悲傷。
“既然擔心,爲什麼不去看看他?”
文殷始終柔聲細語的,繼續說道:“雖說他現在人還沒甦醒,是個活死人的狀態。但是,他對外界多少還是有點感知的,你若是站在他的身邊,跟他說說話,或許會幫助他儘早甦醒。”
尹霜眼淚奪眶而出,總算開口說話了:“你不要說了。我知道你說的都是對的,可你認爲,事情發展到了現在這一步,我在他心目中的地位還跟過去一樣嗎?”
“……”文殷愣住了。
尹霜側過頭來,淚流滿面地看着她,說道:“那個人把一切都跟他說了,他知道了一切。我那難以啓齒的過去,還有這一年來我對他的背叛……他曾經有多愛我,現在定然就有多恨我。你確定我守在他身邊,陪着他,就能幫他恢復過來嗎?在我看來,根本不可能,我在,只會讓他更加地不願醒來!因爲我這張臉,他肯定深惡痛絕了!”
素來冰冷的一張臉,此時此刻哭得像個脆弱的孩子,彷彿隨意都能傷害到她,將她瓦解一樣。這樣梨花帶雨的尹霜,估計沒有人會想到。就是一向從容的文殷看着,也忍不住地錯愕住了。
“我哪還有臉去見他!去守着他!”
尹霜低着頭嚷道。
文殷聽着,靜靜地看了她好一會兒,才嘆了口氣,慢慢地站起身來,說道:“哪天你若是願意了,再讓人跟我說吧。”
和尹霜談完以後出來,擡頭看看,發現天色不早了,文殷打算再去看一下崔琦,就回家去。
坐在崔琦的牀邊,看着他脆弱蒼白的臉色,這幾天,他的氣色已經好很多了,只是,雙目仍舊是緊閉的,身體一動不動,還未甦醒過來。
小青在邊上嘆了口氣,說道:“當初他拋下小姐跟那個什麼花魁私奔的時候,我還很生氣,氣他害小姐你淪爲全城的笑柄,恨不得他不得好死。但是,不知道爲什麼,現在看着他這樣,我反倒覺得他可憐了。那麼死心塌地的愛着一個人,不管不顧的,最後卻落得這樣的下場。未免太不值了。”
文殷聽着小青的話,微微勾脣笑道:“難得你這樣體恤人。”
“小姐,你這話說的。我也是會有惻隱之心的好嗎?”
小青不滿道。
文殷笑笑:“好好。我知道的。”
說着,她抓過了崔琦的手,給他把脈,“脈象還算平穩。”
“關鍵是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醒呢。”
小青說道:“小姐,他到底什麼時候能醒呢?總不能一直把人放在這邊藏着吧?若是他一輩子都不醒怎麼辦?咱們還能藏一輩子啊?”
文殷說道:“我當然也知道。但是現在的情況,能怎麼樣呢?你有沒有更好的辦法?”
“我……”小青被問住了:“我能有什麼辦法啊?關鍵還看小姐怎麼想,小姐你這麼聰明,一定會知道該怎麼辦的。”
文殷笑了,起身:“嗯。我現在的辦法就是順其自然。”
“啊?順其自然?”小青吃驚道。
文殷不做解釋,笑着出去了。
小青在後面關上了門,跟上去:“小姐,你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啊?”
文殷看了眼小青,剛要說話,就見前面一婆子走了過來。
“小姐,上次來的那位公子又來了。”
文殷聞言一愣,隨即,微微蹙起了眉尖。
小青嘀咕道:“這柳公子怎麼又來了。他要做什麼啊?”
“小姐,要讓他們進來嗎?”
文殷說道:“不用了。我們這就回去了。”
兩人出了莊院大門,就看到柳仁賢和文名在外面站着。
柳仁賢亦看到了她們,他的目光一下子就定在了文殷的身上,兩人視線一對上,誰都沒有開口說話。
文殷收回目光,視線看着地面,緩緩地走過去,直到他的面前,她才擡起眼皮,問道:“柳哥哥,有什麼事嗎?”
柳仁賢看着她易了容後顯得小家碧玉的那張臉,嘴角掛起一抹笑:“我來看看崔琦的傷怎樣了。”
文殷有點錯愕:“你和崔琦似乎並不相識。怎麼突然對他這麼關心起來了?”
“雖然並未謀面,但神交已久。”柳仁賢淡笑着回答道:“他的才華是有目共睹的,又很喜歡交朋友。別看我和他沒有往來,但是我們卻有不少共同的朋友。過去就一直有想過有朝一日定要好好結識他的。如今既然知道他身受重傷,我關心下,也沒有什麼不可以的吧?”
文殷聽着他的話,確實有些說服力,但是,“難得柳哥哥你如此有心。只是,他現在的情況並不算得樂觀。很需要靜養。要不,還是再過些時日,你要想來看他再來看他吧?如何?”
柳仁賢聞言,只是深深地看着文殷,一言不發地這麼看了好久,才又笑道:“好,聽你的。”
他又問道:“現在這是要回去了?”
文殷點點頭:“嗯。”
“正好,一塊回去吧。”
柳仁賢說道。
文殷沒推辭,就跟着他一塊回去了。
幾個人都是走路,就當是散步散回去的。
一路上,文殷一心專注地看着地面走着路,沒有開口說話,柳仁賢起初也沒有說話,但走了一段路後,主動開了口,他說道:“崔琦的事情,我做了些調查。”
文殷並不意外,淡淡應道:“嗯。料到了。想必該知道的,你都已經知道了吧?”
“嗯。”柳仁賢點頭,接着,又說道:“那麼,你打算怎麼處理這個事情?”
文殷側頭看了他一眼:“什麼意思?”
“崔琦和尹霜之間的感情恐怕會有所改變。或許,他不會再繼續和尹霜在一起,那麼你呢?若是他心灰意冷後,選擇跟你完婚。你怎麼辦?”
柳仁賢問道。
文殷靜靜地看了會兒柳仁賢,而後,竟然慢慢地彎起了嘴角:“那對我來說自然是件好事。我想,我會樂見其成。”
“樂見其成?”
柳仁賢很意外:“所以,你的意思是,你會不計前嫌,選擇接受他?”
“嗯。”文殷點頭,反問道:“爲什麼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