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癩頭就是個無賴,靠着唐家在柳條巷橫行霸道慣了,他隔三岔五過來的討債,我多賠些笑臉給他,他不會將柳姑娘的妝刀拿走。你這渾小子,今天犯渾扇他這麼大一耳刮子,他記恨我則罷了,要是日後去找你的麻煩,徐武江都未必能罩得住,這要如何是好?!”
“健雄,你們也不要急吼吼跑過來湊熱鬧,葛癩頭還能將這鋪子砸了不成?真砸了,他們就不能再指望從我身上榨到什麼。你們現在都忙去吧,別留我這裡,虎頭寨這個月在走馬道做了兩次大案子,東來西往的商旅不敢再像以往那麼大咧咧的過桐柏山了,你們要是幫着跑腿餬口,仔細點別往刀口上撞,也不要跟唐家的人鬧事——真要將唐家得罪了,哪家駝馬隊敢僱你們?”
“他們都在打小環的主意,師父你還跟他們客氣什麼?”
“他們打主意是他們的事,他們又沒有上門來強搶不是?再說,也是我欠他們的債,拖幾年沒清,告到鄧郎君那裡,也是我理虧。”
徐武良看着憊懶漢子被徐懷收拾後的狼狽身影,滿心的擔憂,絮絮叨叨的要徐懷以及那三名年輕後生在淮源鎮少惹是非。
要不是徐武良臂膀間充滿力量感的腱子肉尚在,徐懷都難以想象眼前這精壯漢子,是令汴京刺客都深忌的、從靖勝軍歸鄉的悍卒!
柳瓊兒看到這一幕,也暗暗搖頭。
要是眼前這精壯漢子心無鬥志,就算將他強拉過去,還能指望在抗極可能已實際操控虎頭寨悍匪的汴京刺客中出多大的力?
那三個後生都叫徐武良趕走,徐懷與柳瓊兒對望一眼,都不再提今日過來的初衷,只是說柳瓊兒從悅紅樓贖身,要在鐵石巷落腳,想僱他過去幫閒。
徐懷想着柳瓊兒那邊有徐武良在,多少能叫刺客顧忌,不敢直接闖進宅院強殺,而伏殺等事則不能指望徐武良參與了。
在閒扯時,徐懷知道以周健雄爲首的那三名後生,都是窮苦出身,跟家人棲息柳條巷南面的棚戶裡,早初在鐵匠鋪當學徒,也跟徐武良習過幾年拳腳棍棒——徐武良連自家三口都養不活,鐵匠鋪容不下更多的人,這三人便在街市找些肩挑背扛或拉縴放排的零活餬口,但對徐武良素來當師父看待。
徐懷這幾年都不到鐵匠鋪來,這兩年到軍寨後也還是有意躲着徐武良,因此跟周健雄等人都不認識。
還要去找牙人拿下鐵石巷的院子,閒扯過幾句,徐懷便陪柳瓊兒離開;徐武良說銀妝刀打好裝柄之後,明早就直接送鐵石巷或軍寨驛館去,不煩柳瓊兒或徐懷再走一趟,卻也沒說願意到柳瓊兒那裡幫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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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瓊兒爲人聰慧,這幾年在悅紅樓接觸的又是三教九流人物,遠非尋常女子能比,從柳條巷離開,她就先領徐懷去找到兩名被悅紅樓逐出的相識婆子。
這兩個婆子說是壞了悅紅樓的規矩被趕出來,但實際上是年過六旬後,沒有什麼價值可榨,悅紅樓不願意再養她們了,找藉口將她們趕出去而已。
柳瓊兒也是有心的人,這兩個婆子伺候過她,她們被逐出悅紅樓後,沒有什麼積蓄靠給富貴人家浣衣爲生,她接濟過幾次。
現在柳瓊兒從悅紅樓贖身,找上門來說要收留她們,兩個婆子當即是歡欣鼓舞答應下來;她們那狗窩裡的棲身草棚,都不足以讓她們留戀的看一眼。
兩個婆子一個姓周,一個姓徐;這個徐姓婆子,還是從徐氏嫁出去的女子,早年被夫家賣到悅紅樓。
徐氏在桐柏山裡開枝散葉,兩三百年來徐姓有好幾千人,說是同姓宗族中人,但除了極少數人日子奢闊,大多數人日子清貧,也不可避免會有一部分人更是赤貧如洗;嫁出去的女子命苦悽慘者更是有之。
周嬤嬤、徐嬤嬤都年過六旬,身子骨卻還算結實,而她們對淮源各個角落、各個行當,卻是比柳瓊兒都要熟悉,將租房賃買之事都承接過去,不需要柳瓊兒、徐懷再去跑腿。
徐懷與柳瓊兒午時回到驛館剛歇腳,她們就將牙人找了過來。
柳瓊兒本意要將鐵石巷那棟院子買下來,徐懷則想着先租。
要是王稟不幸死於刺客刀下,徐懷還想着遠走天涯跑路呢,到時候不得備點銀子以防路上被“一文錢”難死?
當然,這些銀子是柳瓊兒的,他純粹是吃軟飯,沒好意思明說是要留着爲以後的跑路作準備。
徐懷只說這院子無論是租是直接盤下來,都應該是他出銀子,但他現在囊中實在羞澀,也沒臉讓柳瓊兒墊兩百多兩銀子一下子那棟院子盤下來,所以才主張用少量的銀子先租下來。
再說了,將院子盤下來,還要到縣裡找縣衙戶房過手地契、房契,手續繁雜,三五天都辦不好,還會被縣裡的書吏盤剝勒索受氣。
最終決定租下那棟院子,牙人多跑了兩趟腳,東家認可租價,黃昏時便將租契拿到手。
徐懷這又僱了一輛馬車,與兩個婆子幫着柳瓊兒將細軟以及琴棋詩書等物運過河,連夜搬到鐵石巷新院子裡去。
徐武江、徐心庵他們到夜還是沒有回軍寨,蘇荻擔憂得不行,也沒有心思理會徐懷這邊。
徐懷心裡也一直惦記這事,找巡檢司裡的徐氏族人打聽,軍寨之中暫時還沒有人知曉十七叔他們是去虎頭嶺探查匪情,確定鄧珪這時候口風還是緊,暫時也不用太擔憂什麼。
要是鄧珪這時候故意將消息放出來,他就得小心提防起來,說不定還要趕去虎頭嶺找到十七叔報信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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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婆子手腳甚是麻利,沒花多久便將這棟三進院落收拾出來:
正院自然是柳瓊兒的琴齋以及起居之所,也最爲精緻,正屋、廂房的地面都鋪着打磨得光滑的青石,就衝這一點,就知道這棟不大的院子,盤下來主家開價兩百兩銀子不能算獅子大開口。
而有三間倒座房的前院,要簡陋些,但也是青磚鋪地,自然是徐懷以及日後要僱傭的幫閒、小廝及護院的住處;前院子是客人要經過的地方,從正門進來,經鋪石甬道到垂花門,兩側有一段時間疏於打理的小花園,角落裡還有湖石假山。
後罩房除了廚房外,便是婆子、丫鬟的寢屋,出了院子裡,在溝渠之間還有一小畦菜園子,用竹籬笆跟左右人家隔開來。
夜裡就直接在鐵石巷睡下,但徐懷還是擔憂十七叔跟徐心庵他們,次日醒過來後,在鐵石巷溜躂了兩圈,見沒有什麼動靜,便又跑去軍寨打探。
這也是他沒有可信任人手的難處,徐懷分身乏術:
徐武江與徐心庵沒回來,他到底擔心鄧珪還是有可能故意放出風聲害了他們,需要時不時回來查看動靜,但柳瓊兒那裡又不敢離開太久。
到軍寨,徐懷先去荻娘那裡混了一頓早食,聽荻娘既然擔憂又關切的嘮叨好一會兒,確認軍寨裡一切如常,便拿着刀又往鐵石巷這邊趕,行色匆匆,好像真是爲一頓吃食,憨頭憨腦趕回來似的。
好些軍寨裡的熟人,看到他都笑問昨天夜裡有沒有跟柳瓊兒鑽一個被窩,徐懷一臉困惑的說兩人睡一個小被窩,那得多擠得慌啊,總能惹來猥瑣的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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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麼纔回來?”柳瓊兒看到徐懷從軍寨趕回來,便急衝衝拉他進屋。
“什麼事情,我剛回來,沒看到鐵石巷左右有什麼可疑人等出沒啊?”這時候日頭還沒有爬上樹梢,徐懷好奇的問道,“我回來之前,你莫是有發現什麼?”
“徐嬤嬤一早去瓷器店置辦碗碟竹箸,回來卻說唐家貨棧專討爛賬的葛癩頭,昨天夜裡淹在前田巷的臭溝塘裡死了,唐家不認爲這是意外,報官不算,還貼了告示懸賞知情者——你昨天夜裡,是不是趁我們睡着出去過?”柳瓊兒從門縫裡窺了一眼院子裡的動靜,她這幾天親眼見識過徐懷諸多作爲,她不會再將他當十六歲的憨少年看待,盯着他的眼睛問道。
“我沒有……”徐懷倒吸一口涼氣,他知道柳瓊兒不是懷疑他不吭一聲跑去將葛癩子殺了,而是懷疑徐武良,問道,“你是說我們昨天看走眼了?”
“但是他殺葛癩頭做什麼?又不能將欠唐家的債消掉!唐家現在不認爲葛癩頭的死是意外,多半還要懷疑到他頭上。”柳瓊兒不解的問道。
“武良叔說今日要送妝刀過來,他來過沒有?”
徐懷剛問出來,便聽到徐武良在院子外喊:“柳姑娘搬過來住了嗎?我是徐鐵匠,給柳姑娘你送打好的銀妝刀來!”
“你先不要露面,讓婆子叫武良叔一人去後院裡找你!”徐懷吩咐道。
徐懷帶着刀先去後院,躡手躡足藏在耳房過道的後面,片刻過後待徐武良從過道露出半個身子,他蹬足而起,連刀帶鞘朝徐武良當頭劈斬而去。
徐懷氣勢也是做足,徐武良要是完全沒防備,巨力斬劈之下,刀刃都有可能破鞘而出傷到人。
然而徐武良反應也極是迅捷,鞘刀近頭尺許,他身子便是一矮,近乎下意識的避讓刀鋒,而右手張爪,便朝徐懷胸口抓來,像是一頭餓虎張開巨口,而在這一瞬時,徐武良眼睛裡再無半點昨日的膽怯、懦弱,而是精芒畢露,有如虎狼兇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