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宗族

從鞏縣南撤先去許州見胡楷,雖說諸將吏怠戰畏戰,徐懷心裡不爽到極點,卻是難得的歇息了數日,不用爲戰事勞神。他們昨日在青衣嶺又歇了一宿,今日翻山越嶺回到淮源,心裡放鬆,人也無半點疲憊。

接風洗塵宴後,徐懷又與柳瓊兒、王舉、範雍等人趕往王氏族人所居的如意坊。

大越立朝便鼓勵貨殖,城池格局逐漸以街巷取代傳統的裡坊。

然而戰事降臨,考慮到防禦及城內控制的需要,新置楚山縣,淮源作爲縣治所在,徐懷在城中直接恢復裡坊制。

徐懷使程益、蘇老常他們有步驟的在淮源城內,建造坊牆,將原先依照街巷分佈、半開放式的屋舍院宅都囊括到一座座相對獨立的坊院之中,以坊院爲單位,對城內的建築進行新的劃分。

除此之外,徐懷還將城中民戶重新編排,增設坊正等司吏,在城內推行鄉兵操訓楚山置縣極爲倉促,甚至到這時都還沒有縣衙大印,可能朝中手忙腳亂之餘已經忘了這茬事,這種混亂卻在淮源也給徐懷極大的便利,可以最大限度的挖掘桐柏山裡的軍事潛力。

除了徐懷所住的縣衙後宅之外,楚山大營核心將吏的家小,基本都集中到縣衙西側的如意坊、淮揚坊中居住,而如意坊、淮揚坊南側,乃是城中守軍駐紮的兵營宣毅坊。

王華、王章、史琥、周永等人作爲侍衛親兵,之前徐懷趕往許州,他們要貼身跟隨,但徐懷特地使範宗奇帶人趕往華陰,將仍然隱姓埋名定居在華陰縣的王氏及家將子弟接來淮源其實也就比他們早一天抵達淮源。

加上王舉、範雍早就將在太原的家人遷來桐柏山,此時如意坊里居住的王氏及家將族人,雖說以老弱婦孺爲主,但也有四十多人。

王憲、王峻兄弟二人,也特意趕回來與族人相認、相聚。

這邊也準備了夜宴,徐懷與柳瓊兒、王舉、範雍過來,也重新入席坐下。

在外面,徐懷爲主,王舉爲輔,但回到王氏族人新居的庭院,徐懷則堅持請七叔王舉居中而坐。

徐懷內心深處是牴觸宗族制,但他也不可能脫離於時代太多,更何況當世絕大多數普通人,受種種侷限性,對宗族的依賴性、認同感都還極強。

而徐懷心裡也清楚,不僅此時,在將來相當一段時間裡,徐氏及王氏子弟都將是支持他的核心力量對於宗族,徐懷當下也只能儘量揚長避短。

徐懷堅持要七叔王舉居中坐首,乃是遵循宗族的傳統,但坐下來後,也是特別強調,他會從自己的薪俸之中定期拿出錢糧,接濟族中孤兒寡母的食宿,供養子弟包括女孩子入學識字習武,但除此之外別有特權。

徐懷也希望尚有餘力的王氏族人及家將遣孀,都力所能及的從事勞作;而子弟無論是從軍還是想入鄉司縣衙任事,都需要通過考錄,升擢也要全憑功績勳勞。

王氏乃是他的親族,而徐氏對他有養育之恩,他也都是一視同仁。

當然了,徐氏核心人物基本都出身下房徐,徐忻也是歷經艱辛才得衆人認可,而王氏族人這些年所經歷的磨難更是常人所難想象,早前家訓也極嚴,還沒有誰滋長驕橫之氣,對徐懷的安排都甚是滿意,此時更多是沉溺於族人相聚的欣喜若狂之中。

相聚子時才散,徐懷與柳瓊兒並肩往縣衙後宅走去,月如弦,萬里無色,鉛藍色的蒼穹一片澄澈。

“你回淮源,都沒有問一聲王萱的行蹤啊……”柳瓊兒將手縮於袖中,身後還有侍衛跟隨,不叫徐懷抓住。

“啊,王萱在哪裡?我現在問也不遲啊!”戎馬倥傯,難得有如此閒適的時光,徐懷負手身後,在如意坊與縣衙之間的夾巷中緩步而行。

回到淮源中,忙於應乎各種人與事,還真沒有注意到王萱並沒有出現。

“你讓人將朱府家小都安排在大寨,王萱再不親近朱老夫人,但也是她的外祖母,得在跟前伺候着王萱今兒一早得到信便從鹿臺趕來淮源了,也不知道誰多嘴多舌,叫朱老夫人知道這次是你回來,着人過來將王萱捉了回去,訓斥她說哪有大姑娘氣吼吼去見外宅男子的道理,氣得王萱直要罵街!”柳瓊兒笑着提及王萱今晚未能出現的緣故。

徐懷也只能攤手苦笑,表示對這事無計可施。

朱老夫人不僅是王番的岳母,王萱的外祖母,還是朱沆的母親,朱芝、朱桐二人的祖母,在內宅鬥不過榮樂縣主,但也是養優處尊、氣使頤指的主。徐懷當初將朱家人接到桐柏山來,就是擔心朱老夫人難搞,索性將朱家人都送到鹿臺大寨供養起來,沒想到老太太在山裡太無聊,管束王萱卻是嚴厲。

“王稟相公會否聽進你的勸說,暫作隱忍,不跟一意求和的官家及諸臣爭鬧?”柳瓊兒問道,“我聽說王稟相公身體不是很好,倘若再被貶出京,身子骨未必能承受得住啊……”

徐懷擡頭看了看頭頂的弦月,說道:“這點真難說,有時候未必我與朱沆會不會相勸,也未必王稟相公不知道暫作隱忍以圖後計的道理,更多時候人都是身不由己的”

天宣帝與王戚庸、汪伯潛等近臣都力主求和,怯敵畏戰者自然是極力附從,但汴梁城中的主戰派將吏,又怎麼平靜的接受這事?心裡怎麼可能沒有氣憤、憤概?

王稟作爲主戰派大旗獨樹的領袖,他要是對朝中迫切屈膝求和的現狀,對求和將埋下的巨大隱患,都隱忍不作聲,那其他主動戰將吏會如何看他?會不會這是王稟對他們的背叛?

徐懷雖然他渴望王稟能強作隱忍,希望赤扈人第二次南侵時王稟能在汴梁,希望王稟能支持景王爭嫡,但他人不在汴梁,缺了一層感同身受,也就無法斷定王稟最終會做怎樣的選擇。

“難得將這些煩瑣事拋之腦後,不去想這些事了!”徐懷一邊跨步走進縣衙後宅的院子裡,一邊伸着懶腰說道。

真要談事,一宿不眠也談不完,但他今晚就算不睡覺,也不想用來談事情上來啊。

柳瓊兒見徐懷炯炯發光的眼神,反手抓住他伸過來滿是厚繭的手掌,低聲說道:“你這一身臭哄哄的,可不要想碰我我找人給你燒一鍋水,待會兒拿鬃毛刷子好好給你刷一刷!”

進入後宅院子,柳瓊兒便轉身往後罩房走去。

柳瓊兒之前就有吩咐人備好湯水,徐懷回房將衣甲解下,隨手從堆滿在案頭的文函裡撿一封看起來。不一會兒,柳瓊兒帶着幾名僕婦走進來,將一隻熱汽騰騰的大木桶擡進房裡來,又擡進來一隻燒木炭的銅爐,架上鐵壺,以便能隨時往木桶裡添熱水。

“唉,你這條短褲留着,坐進去!”柳瓊兒見徐懷要將自己脫得光溜溜,忙將他攔住,但見他那條遮羞的短褲已經破爛得不像樣子,都遮不住什麼東西,伸手遮住臉,揮手示意他還是脫乾淨再坐進木桶裡去。

“幾個月沒見,你就不想它?”徐懷在軍中最多打盆熱水擦洗身子,也沒有那麼多的講究,此時坐進木桶熱水裡,直覺渾身毛孔在這一刻都張了開來,捉住柳瓊兒那綿軟柔滑的小手按到水裡來。

“別鬧,你身上都是泥垢,還要不要我幫你擦洗了?”柳瓊兒手縮不回來,張嘴咬住徐懷的滿是胡茬子的下頷,見徐懷要將她也往木桶裡拉,忙求饒道,“這桶水太髒了,你快快洗過,我再伺候你……”

雖說柳瓊兒身子骨弱,不堪蹂躪,但兩三個月分別,恨不能將所有的思念都化入這抵死纏綿之中。

直到清濛濛的晨光從蒙紙的窗戶外透進來,柳瓊兒實在支撐不住,才求饒休戰,裹着薄被依偎在徐懷的懷裡,聽着遠近雄雞叫鳴,柔聲說道:“這時節山裡也青翠起來,山道野徑間開滿細碎黃豔的野花,甚是燦爛要不今日我們就不用忙着處理事務,先去大寨拜見一下朱老夫人吧,順帶見一見王萱,省得那小妮子氣出病來!”

“到現在都還沒有閉眼睡一會兒,白天不好好補睡一番?”徐懷問道。

“……”柳瓊兒美眸瞪了徐懷一眼,便是到現在都還沒有睡,但又不能徐懷剛歸淮源兩人就高臥不起,這纔要找理由出城避開衆人。

她可不想哈欠連天的去見外人。

再說她被徐懷折騰了半夜,身子骨一陣陣發軟,渾身上下一點氣力都無,要是掙扎着做事,什麼走路摔着,不是要叫別人恥笑好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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