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衍倘若要前往銅官山與徐懷見面,他們至少要在路上多耽擱兩三天的功夫,人也會變得疲憊困頓,爲後續穿過虜兵的封鎖線憑添諸多兇險;從韓圭、姜平這裡瞭解到一些基本情況,劉衍只能帶着遺憾與十數家將往東面的潤州而去。
潤州乃建鄴以東重鎮,古稱丹徒、京口,隸屬於兩浙西路(兩浙西路與後世浙西概念不同,主要領蘇、潤、常、杭、秀、湖、嚴等州,也是當世最爲富庶之地)。
潤州臨江負山,東屏建鄴,又與淮東重鎮揚州隔江相望,江南運河暨京杭大運河的南段,起於潤州,南至杭州,橫穿整個太湖平原,這些都決定潤州自有史以來的都有着相當重要的戰略地位。
這次戰事之初,兩浙西路兵馬都部署司就從不多的路轄禁軍裡分出兩千兵馬加強潤州的守禦。
潤州此時除了路轄禁軍、州軍(含水軍)外,在形勢惡化之後,還大舉徵募鄉勇,收編東逃的建鄴水師潰兵,此時總計有守軍一萬五千餘衆。
至少在虜兵大舉登岸之前,這麼多的守軍聚集州治丹徒縣城之中,多多少少還是叫人心安。
劉衍趕到潤州後,着守將調派兩艘走舸,趁虜兵水師夜間難以封鎖嚴密之時護送他們渡江,連夜進入真州揚子縣。
雖說江北真、滁、和三州此時名義上仍然大體處在左右驍勝軍的控制之下,除了武壽、歷陽兩縣外,其他揚子、六合、全椒、武壽、烏江、清流等重要城池暫時都還沒有失陷,但劉衍與諸家將晝伏夜出,三日後趕到滁州全椒縣時,沿途看到不少村寨爲穿插進來的虜兵所破,殺戮隨處可見。
“劉侯……”
率部撤入全椒、清流兩城堅守的楊祁業可沒有窩囊到拿吊籃將劉衍拉上城牆,他在城頭巡視時,看到劉衍在十數家將的保護下來到城下,無視數百虜騎像是嗅到什麼氣味般正打馬朝城下趕來,下令打開城門親自出城迎接劉衍。
劉衍與鄧珪、張辛以及楊祁業的父親楊麟齊名。
楊麟於汝陽慘烈戰死,楊祁業繼承父志,接掌左驍勝軍,但他在劉衍面前,始終以子侄輩自居,執禮也恭。
左驍勝軍將卒這些年在楊麟、楊祁業父子的率領下,經歷河洛、汝潁、汝州等一系列的血戰,早就淬鍊出鐵一般的意志,看數百虜騎朝這邊進逼過來,當即分出相應的人馬列陣相候,不使之驚擾楊祁業與劉衍在城下相見。
目前全椒城裡,除楊祁業所統領的左驍勝軍三千精銳外,還有大量從合肥、肥東等地往東潰逃出來的人馬。
他們以往是劉衍的部屬,此時看到劉衍在十數家將的護衛下冒險渡江而來,聞訊趕到城下來見,眼睛裡滿是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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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江無能,棄肥東而逃,請劉侯罪罰!”
右驍勝軍第二將樑文江跪在城門之前,將佩刀解下舉過頭頂。
劉衍沒有接過樑文江舉起的佩刀,而是朝遠處眺望過去。目前全椒以西諸城,除了解忠仍在巢縣苦苦堅守,肥東、武壽、歷陽以及合肥等城皆陷,全椒西城門地勢較高,劉衍除了能看到徐徐逼近的數百虜騎外,還能看到視野遠處虜兵在滁水北岸紮下的營寨。
率部駐守肥東等地的樑文江在看到許璞潰於合肥城下、合肥城隨之淪陷,他就果斷率部棄肥東東撤,是保存了右驍勝軍一部分實力,但又由於他相比較解忠率部死守巢縣不退,顯得有些狼狽,朝中諫官多以此主張追究樑文江怯敵畏戰、擅棄肥東重鎮的罪責。
過了良久,劉衍才伸手按住樑文江的肩膀,說道:“你棄肥東而走,是怯敵畏戰,還是爲圖後計,朝中尚無定論,但在接下來的作戰,你還有機會可以證明自己。”
看着虜騎不敢逼近,楊祁業才緩緩與劉衍說道:“劉侯此行辛勞,我們還是先進城再說!”
進入縣衙臨時充當的行轅,劉衍頒傳聖旨。
楊祁業除了素來敬重劉衍、視之爲父執輩外,????????????????再一個他資歷尚淺,節制右驍勝軍殘兵剩將也確實有諸多不便,劉衍此時奉旨渡江督戰,楊祁業當然沒有什麼意見,當即表示心甘情願率領左驍勝軍及揚州府軍一併接受劉衍的節制。
當然了,城中以楊耀宗爲首的諸將最關心的還是南岸的局勢:
“傳來消息說徐使君剛到建鄴沒幾天,就重創渡江虜兵,還將虜將兀赤斬首了,這事是真是假?”
“聽說除了諸路勤王兵馬,宿衛禁軍此時也都受徐使君節制,徐使君什麼時候會統領大軍渡江北上,將虜狗趕過淮河去?這段日子實在太憋屈了,像當年汝州一戰,老帥戰死汝陽,我等雖然至今猶痛心不已,但好歹能痛痛快快廝殺,現在算什麼鳥事?建鄴水師、合肥兵馬都敗得稀裡糊塗,那些多人死得不明不白,死得太冤啊!”
左驍勝軍也吸納了一部分從太原遺民裡徵募的健銳,但主要還是以楊麟所領禁軍、招募蔡州鄉勇而成的蔡州軍爲根基,但這不意味與京襄的淵源就不深了,甚至早期時候楚山軍名義上甚至都要算蔡州軍的一部分。
除了徐懷早期與楊麟同在擔任蔡州防禦使的胡楷帳前爲將外,建繼帝在徐懷的慫恿下,奔赴鞏義接管守陵軍封鎖虜兵西進,當時楊祁業就率領一部分蔡州軍與代表京西南路兵馬都部署司的鄧珪率兵馬往援,之後還追隨建繼帝、徐懷渡江北援沁水、澤州,甚至有一部分蔡州健銳,參與了千里奔襲太原之戰。
汝潁會戰自不用說,楚山軍守蔡州,左驍勝軍守汝州期間,楊麟於汝陽壯烈戰死時,也是徐懷不計一切代價率部西援,才避免左驍勝軍全線崩潰。
之後也是楚山軍獨力抵擋河洛、京西之敵,換傷亡慘烈的左驍勝軍撤到襄陽補充、休整。
雖說徐懷矯詔誘誅鄭懷忠、鄭聰父子,楊祁業與左驍勝軍諸將聽到消息都感到非常震驚,最後也默默隨文橫嶽移駐淮東,但楊祁業及左驍勝軍諸將卻從來都沒有誰說過靖勝侯及京襄的不是。
與以京西南路所轄禁軍爲底子、政事堂事變後就主動與京襄進行切割的鄧珪相比起來,楊祁業及左驍勝軍諸將在紹隆帝眼裡顯然太不可愛了。
當然,左驍勝軍這些年打了太多苦戰、血戰,導致內部凝聚心極強,紹隆帝最終還是先拿看上去更軟柿子一些的右驍勝軍先開刀,解除劉衍的兵權,卻不想會導致如此不可收拾的潰敗。
對此,楊耀宗等左驍勝軍諸將也是滿腹牢騷,甚至極其憤慨:
“要不是這次還是靖勝侯站出來力挽狂瀾,天宣之禍如何避免重演?照我看,朝中有些人真真比天宣朝的朝堂還要不如,或者底子壓根就沒有換過。之前瞎折騰,還有半壁江山可以禍禍,先帝與老帥、靖勝侯及劉侯費了那麼大的氣力,才勉強沿淮河、秦嶺建立了防線,要是這次建鄴淪陷了,還有哪裡可以重建防線?”
要說痛心,這次於合肥城內外慘遭屠戮的那麼多右驍勝軍將卒,????????????????有哪個不是劉衍的舊部?
當年二次北征伐燕於雲州城南慘敗,上百名從軍的劉氏子弟就傷亡逾半,就令劉氏遭受重創。
這次劉衍雖然被解除了將職,調回中樞任樞密副使,但依舊有五六十名劉氏子弟留在軍中——他們又恰恰乃是右驍勝軍最精銳的武吏,率部隨許璞駐守最關鍵的合肥,合肥在混亂中淪陷,劉氏子弟再一次死傷慘烈。
劉衍迄今猶不確知長子劉靖武的死活,他的心早已痛得麻木,只是聲音沉鬱的說道:
“牢騷話莫要再提,既然諸將都對徐使君有信心,那就盡一切做好我們能做的。徐使君承諾會盡一切可能,在池州與潛山之間架設浮渡,集中兵馬從西往東進攻廬江、舒城以西的虜兵,那我們現在僅僅守住全椒、清流兩城,是遠遠不夠的。我們不僅還需要控制住雞籠山、寶塔山,並與烏江縣連成一片,還需要將兵鋒延伸到長江北岸。至少不能再讓虜兵肆無忌憚越過全椒與烏江兩城連線以東區域燒殺擄掠。雖說我們未必能立時去解巢縣之圍,但相信諸輩盡力作戰,巢縣軍民必然能看到……”
滁水所屬的全椒、清流兩縣,據滁水之畔,南踞褒禪山、雞籠山、寶塔山等低山形成有如屏障一般的江北羣嶺。
而兩縣的北部又是由張八嶺、鳳陽山等一系列低山組成淮陽丘陵帶。
淮陽丘陵帶作爲淮陽山的餘脈,位於淮西東部,從廬州與滁州之間往東北方向延伸直到淮河及洪澤浦南岸。
淮陽丘陵帶的山勢雖然談不上有多險峻,卻令步甲能倚之對抗機動性極強的虜騎。第一次淮南會戰期間,左右驍勝軍也主要依託淮陽丘陵與南侵虜兵作戰。
目前劉衍不指望能立時通過淮陽丘陵往北遏制虜兵的攻勢,但也要儘可能依託南面的雞籠山、寶塔山,與南面臨江的烏江縣連成一片,將更多的虜兵牽制過來,爲徐懷率領勤王主力從西面進行突破,創造更爲有利的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