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都是夢,夢裡是如火晚霞,一眼望不到邊際的荒野裡,戰戈似冰,旌旗如血,軍馬嘶鳴戰鼓擂動,寒風照着鐵甲戰衣,挺拔如山的男人握着長劍,氣勢凜冽地站在那一片血跡中,腳底下是森森白骨。
阿煙心間驟然收緊,就要叫他,可是腳底下卻踩了個空,彷彿被什麼咬了一下,驟然疼得厲害,她一下子摔倒在那裡,就摔倒在遍野橫屍中。
她驟然醒過來,醒過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叫出聲來了,右腿傳來一陣陣的劇痛,痛得鑽心。
綠綺早已經被驚到,忙過來摟着阿煙,焦急地問道:
“姑娘,怎麼了你這是?”
她也沒照料過孕婦,怕阿煙的肚子出了什麼差池。
阿煙疼得臉都變了形,她小腿在抽筋,抽得幾乎渾身戰慄。其實她不是沒有抽筋過,以前兩腿受了寒,慣性的抽筋,可是那個時候沒有現在這麼疼。當然也許是這具身子被人寵着寵習慣了,沒經過那些磨練,倒是嬌氣許多。
外面的沈越聽到動靜,一下子竄進來了,此時也顧不得什麼男女大妨,忙衝過來看。
見阿煙這樣,臉色微變,吩咐綠綺道:“你幫她揉揉腿,這是抽筋了!”
綠綺看向那腿兒,這才明白過來,忙隔着出裡面穿着的棉褲揉捏起來,她這手一碰到那腿,才知道問題的嚴重,整個腳都被抽得變形了,小腿肚子那裡也鼓出來一串。
她下手幫着阿煙揉捏,可是阿煙依舊疼得攥着手在那裡咬牙,冷汗都從額頭下來了。
沈越卻有些看不過去了,上前一把將綠綺扯到了一旁,半跪在那裡,親自動手,捧起阿煙的腿來揉捏按拿。
他到底是頗有些經驗的,阿煙的腿在經過他一番揉捏後,漸漸地疼痛消失了。
雖然依舊是僵硬的,可至少不那麼疼了。
阿煙虛弱地靠在錦被裡,出了冷汗的臉蒼白地望着跪在自己腳旁的沈越,無力地道:“好了。”
綠綺被沈越扔到了一旁,有些詫異這個人的力氣,竟比她想象得大,當然更詫異他的那一手揉捏的好本領。不過她倒也沒什麼,當下趕緊去旁邊取了水囊,水囊是一直裹在棉襖裡暖着的,如今還有些溫度,她拿了過來餵了阿煙喝。
阿煙喝了水後,覺得好多了,在那裡輕輕喘着氣兒。
沈越出去了,綠綺坐在那裡幫阿煙重新把被子掖好了,又爲旁邊的那堆燒盡的火加了一把柴。
“太冷了,等咱們到了幷州,尋一個暖和的地方就好了。”綠綺這麼安慰阿煙。
阿煙苦笑了下,點了點頭。
她這肚子裡的娃,來得可真不是時候呢。
這邊綠綺陪着阿煙說了一會子話後,破廟的門被敲了下,沈越低涼的聲音響起來。
“綠綺姑娘,我燒了一點熱水,灌了一個暖水袋,你拿給夫人吧。”
綠綺想想也是,忙出去,果然見門外的沈越懷裡揣着一個暖水袋,接過來的時候那暖水袋還燙手呢,顯見的是這少年剛燒的水。
她不免多看了沈越一眼,卻見沈越安靜細白的眉眼,就那麼面無表情地站在那裡。
綠綺越發覺得這個沈越實在是詭異得厲害,她從小伴着自己姑娘長大的,並不知道這個人和自己姑娘有什麼瓜葛,可是沈越從一出現,便彷彿對姑娘有着異乎尋常的執着。
不過她也沒多想,畢竟這個時候不是多想的時候,當即謝過了沈越,捧着熱水袋進了破廟,放到了阿煙腿那裡幫她暖着。
她自己反正也睡不着,便將自己的手烤熱了,然後去捏着阿煙的腳輕輕地揉捏摩挲。如此一來,阿煙倒是覺得舒服多了,漸漸地重新沉入了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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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個晚上行路的時候,或許綠綺和沈越都意識到了一個停了六個月肚子的孕婦其實是比他們想象得還要脆弱,於是這行程變慢了下來。到了第四天的時候,他們開始白天趕路晚上休息,並將所有的人都做了僞裝,改裝成過往的商行,而阿煙則是那個要前去服喪的可憐夫人,被他們順路捎帶着而已。
就這麼行走了約莫六七天的功夫,他們終於達到了幷州境內。幷州距離邊境遠了些,這裡的人們的都知道要打仗了,但是並不知道確切的消息。
沈越帶着綠綺阿煙等人,來到了一處小鎮,這裡比較偏僻,過往的人並不多,朝廷的人馬也並不經常過來,不過偶爾間卻有些客商來往的。
沈越這行客商便是其中之一,他們讓這羣守衛的將士們都四散開來,化整爲零,喬裝改扮後隱居在這個小鎮上。而沈越則是帶着寡嬸並侍女前去燕京城投奔親人的,半路因爲寡嬸病了,只好留在這裡歇息一段日子。
阿煙對於這個理由,其實心裡並不是很喜歡。寡嬸寡嬸的,說明是死了男人,她家男人正在沙場上拼搏呢,這麼說心裡總覺得不喜。不過非常時期,她這點小小的不適和矯情只是小事一樁罷了,過後也就罷了。
小鎮上除了有來往的客商,其實總體還算是安靜的。沈越租賃了一個破舊的不起眼宅院,是深藏在巷子裡頭的。
每天讓綠綺出去購置了各樣物品吃食來,然後便和綠綺商量着如何做點東西給阿煙補身子。
綠綺並不是一個廚藝高手,沈越顯然也不是。
不過好在沈越這個人聰明,上一輩子也從旁經常看阿煙做,如今比着葫蘆畫瓢,倒也是有模有樣。
他讓綠綺在房裡陪着阿煙,他自己則是窩在竈房裡,琢磨着燉那些補品。
小鎮上的補品沒什麼好料子,不過是一些母雞啊枸杞啊紅棗啊之類的。他列了一個食譜,有山藥烏雞湯,有紅棗蓮子羹,芋頭老鴨湯,有豬蹄花生湯和大骨頭湯等。
綠綺陪着阿煙在太陽底下散步,難得的好天氣,也沒下雪,太陽照着人舒服。
“沈越又去竈房了?”阿煙想起沈越,便隨意問道。
“嗯,今天在裡面窩了兩個時辰了,我估計今天燉了個新鮮的吧。”綠綺都已經有了經驗了,如果他在裡面搗鼓一個時辰,那應該是在做一個以前做過的湯羹,如果是兩個時辰,那一定是在嘗試什麼新鮮玩意兒了。
“也難爲他了。”阿煙不知道說什麼好。其實這輩子她和沈越很陌生很疏遠,她也沒打算承受他這樣的恩情。可是如今事情逼到了這一步,她爲了肚子裡的孩子,欠什麼情都會受着的。
沈越或許是感受到了阿煙的這種想法吧,有一天綠綺出去購置東西,沈越過去小心地幫阿煙將飯碗收拾起來的時候,忽然間擡眸說了句:
“這樣不是很好麼,我也有機會照顧下嬸嬸了。”
阿煙微怔,想看過去的時候,沈越卻已經出門去了,只留下一個單薄削弱的背影給她。
日子過得相對還算安穩順遂,肚子也在沈越的精心餵養下一天比一天大起來,可是總覺得無法安心,心裡記掛着那個不知道身在何處的男人。
沈越顯然明白阿煙的這心思的,便派了將士出去探聽消息,很快這消息探聽出來了。
原來蕭正峰奉命帶了三萬人馬前去九龍漠阻擊敵人,儘管敵方佔盡天時地利,不過蕭正峰憑着事先對九龍漠地形的瞭解,帶着人馬突擊而去,猶如從天而降一般殺了對方一個措手不及。三萬人馬直接將敵軍從中劈爲兩半,從南到北殺了一個透。
北狄軍中主將賀驍雲到底是一代名將,迅速組織人馬重整戰隊,開始對蕭正峰進行反擊。蕭正峰只能迎頭對上賀驍雲的人馬,雙方廝殺各有損傷。
鵾敳和孫開英見此,兩路包抄而來,將蕭正峰猶如包糉子一般包在正中。
阿煙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肚子那裡頓時一個抽疼,想着這男人深入敵營孤立無援的情景,不免臉上血色盡失。
一時默默地摸着肚子,若是他真有個好歹,自己縱然拼盡了這性命,也要把他的骨血生下來,養大成人。
不過好在消息後來便傳來,原來蕭正峰以奇計闖出重圍,帶着一對人馬逃出生天,並和鵾敳的人馬纏鬥在一起。
可是就在此時,賀驍雲帶領着主戰隊卻直逼大昭邊境,向着自己的親外甥所在的錦江城攻擊而來。齊王此時親身上陣,獨守城池,率領錦江城數萬人馬迎擊賀驍雲。
世人都知道,當年賀驍雲詐降北狄,然而卻橫生枝節,永和帝殺盡賀家族人,就連當初皇長子的母妃也因此吊死在後宮之中。賀驍雲一怒之下,便徹底反了大昭,當了這人皆唾罵的千古逆賊。
這一場仗,是分別了二十幾年的外甥和孃舅的較量,不知道多少雙眼睛望着。
圍觀者,唏噓者有,嘆息者有,幸災樂禍者也有。
人們都期待着一場轟轟烈烈的征戰,期待着在這個兵戈相向的兩國交戰中,在血與火的較量中,看着這對血緣至親的自相殘殺。
阿煙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其實是暗暗地出了口氣的。
還好,蕭正峰對上的是鵾敳,真正出手對付賀驍雲的,是齊王。
這麼一來,至少避免了蕭正峰和齊王之間可能產生的間隙。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地雷,我儘量快點吧……可是我還是想好好寫這一段啊,這是本文沈越唯一的一次最大最寬敞的出鏡機會了,以後都是側面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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