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2

侯夫人聽說趙蘭芝在發瘋,要派趙嬤嬤前去看看情況。

長樂侯爺難得有時間陪夫人下棋,他聽說二女兒做出的荒唐事,忍不住皺眉,他將手中棋子丟在棋盤上,冷聲道:“這丫頭是恨嫁了不成?”

侯夫人見他動怒,忙起身:“侯爺先彆氣,妾身這就去看看蘭芝。”

長樂侯攔下她,轉頭對趙嬤嬤道:“嬤嬤走一趟吧,就說本侯說的,‘矯矯之人,淵渟丘峙,才能鳳鳴朝陽。’”

“是。”

待趙嬤嬤離開,侯夫人坐回原位,壓下激動,溫婉問道:“鳳鳴朝陽……侯爺是想?”

長樂侯目光閃了閃,撿起被他丟在棋盤上的棋子,落在棋盤特別重要的位置,才慢悠悠說了句:“平南王世子,今年十七了。”

侯夫人想了一下,點點頭,“倒是聽說這位世子是個文韜武略的奇才!”

北軒開國,有兩位異姓王隨太-祖一起起事,由於當今不作爲,早已把這些異性王的野心養大養肥了。長樂侯大女兒趙雪玲,八年前嫁入鎮北王府爲繼王妃,如今,二女兒趙蘭芝也到了歲數,趙守義想把她嫁進平南王府。

侯夫人心裡高興,今後不管哪個女兒成爲一國之母,都是她的驕傲。

想到這些,她對趙元嵩被賜婚一事,就更不放在心上了,但做事要做好,她輕聲道:“妾身今日接到定國公夫人的帖子,她說三日後,會隨次子風敬德一起來下聘。看樣子,貌似定國公府對娶男妻很滿意。侯爺您對此怎麼看?”

長樂侯笑道:“不過是做給上面人看罷了。”他又從棋盤上拾起一子,拿在手中把玩,“趙元嵩嫁出去也好,等過些日子,淞兒也可以回來了。”

“侯爺是說……”侯夫人喜極而泣,她都有好幾年沒見到親生兒子了,爲了長樂侯府,兒子才那麼小就被送走了,這一年裡也只寄回家一兩封書信。

長樂侯伸手拍了拍妻子手背,安慰道:“夫人,這些年辛苦你了!”

“不辛苦,侯爺當年也是爲了咱們淞兒,那樣的關口,不將他送走,就有可能引來全府抄家之罪。只是不知還有幾人記得當年那首詩,還有人記得咱們淞兒的全名。侯爺,咱們淞兒回來後,需要不需要改個名字?”

“嗯,是得改一改,萬一有人挖出當年之事就不好了。”夫妻倆就此談了好久。

建平十二年,農曆十月二十二,天氣晴好,永安城從白虎東街到青鸞西街沿線站滿看熱鬧的吃瓜羣衆。因爲這天是定國公府下聘的日子,長纓將軍風敬德親自帶兵押運六十四擡聘禮,向長樂侯府而去。

這些聘禮蓋着紅布,鼓鼓囊囊不知裝了什麼,看挑夫肩膀吃重樣子,也知道每擡聘禮絕對不輕。

長樂侯府張燈結綵,大管家吆喝手下小廝,叫他們再掃一遍大門到正廳的石板路。趙嬤嬤扶着侯夫人在正廳中坐鎮,一會兒叫小丫頭擦桌子,一會兒又叫她們將落地大花瓶擺在更合適的位置。

“時辰到了麼?”侯夫人問趙嬤嬤。

趙嬤嬤看看天色,點頭,“到了,客人馬上就要進門了。”

侯夫人揚聲道:“史管家去叫四少爺,讓他到正廳來迎接。”

大管家急步走到正廳門口,向侯夫人躬身應諾,然後才向紫竹小院而去。他一邊走一邊整理身上夾襖,回頭叮囑跟在後面的心腹小廝福保,“你去廚房再看看,招待定國公府隨行人員的茶點準備好了沒。”

“是。”嫁給男子爲妻,福保在態度有些敷衍。

大管家駐足罵道:“小兔崽子,讓你去就快去,跟你說過多少次,別拿四少爺不當回事。再者,招待定國公府,做好了是給咱侯府長臉面,不仔細着點,出了事,夫人問責下來,別怪老子讓你一個人頂!”

“阿保知道了,馬上去。”福保這才急忙往廚房跑。

史大管家哼了一聲,嫌棄他沒見識。轉身小跑到紫竹小院,站在正廂門口清嗓子唱報道:“吉時到,有請四少爺到正廳接禮。”如若是女子,就沒這個流程,而在男妻的迎娶古禮上,是可以與客人和準新郎見面的。

巳時整,長樂侯府大開正門,迎進第一批客人。

青鸞東街路口,傳來陣陣馬蹄與鑼鼓聲,史管家聽到動靜,喊小廝準備放鞭炮,一聲聲炮仗炸響,風敬德身穿絳紫色吉服,騎着黑色高頭大馬,踏着滿地紅英而來。

大門大開,門裡門外全是人。趙元嵩一身紫竹色織錦直綴滾白邊,白玉腰帶,勾勒出他纖細身材。他站在正廳遙望大門口,看到整齊劃一的戰馬小隊,穿過鞭炮炸出的落英繽紛。爲首的風敬德跨下坐騎,擡首與他遙遙相望。

身姿矯健的將軍,身着吉服也帶着凜冽之氣,他身後六名親兵,個個雄壯彪悍,同時跨下駿馬,同時將右手搭扶在腰間紅色刀鞘上,威嚴氣勢直擊衆人心頭。

四周吃瓜羣衆對將軍一行,以及那六十四臺排到街尾的聘禮展開熱議,都說之前的市井流言有誤啊,明明是長纓將軍對趙小紈絝情根深種呀。

上公七介,侯伯五介。定國公府送來的雖是五介聘禮,但單品數量上卻是讓人大開眼界的,庶三爺見了,笑容變的真誠許多。他心道:就算定國公府是在做戲,在人前也算是給足了趙元嵩面子了,想必今後更會顧忌面子,不會爲難他了。

庶三爺帶着侯府某管事婆子,禮貌邀請定國公夫人進入長樂侯府。

史大管家見到這下聘陣仗,先是一驚,然後笑得見牙不見臉。他完全沒想到人家爲了娶四少爺,列出這個陣仗,真是太有面子了。他回顧自己往日對待四少爺的態度,好像也沒什麼大錯。

正廳門口的趙元嵩,呆呆望着帥得能讓全城姑娘爲之傾倒的風敬德,他跟隨在母親身後,帶着親兵從正門走來。

趙元嵩的心臟,隨着他腳步的接近,一下下跳得更加有力。他不由屏住呼吸,眼中只剩下這個男人。

男人像一柄飲血寶劍,嗜血、冷冽、肅殺,一路走來,眉宇間鋒利始終不減。最後,男人停在他面前,黑沉眸子裡藏着所有情緒,輕聲道:“我來了。”

趙元嵩張了張嘴,只憋出兩字:“……將軍。”

可能是趙元嵩樣子太傻,愉悅了男人,只見他嘴角快速勾起,又消失,一抹笑顏如曇花一現。

抓住他笑容的趙元嵩,整個人更傻了,他抖着嘴脣,低聲喃喃:“將軍,笑了!”

風敬德微挑下眉毛,又好笑又無奈,屈起食指輕刮他的鼻頭,低沉道:“鎮定。”

趙元嵩興奮得好想旱地拔蔥跳上一跳。

“咳嗯!”一旁的定國公夫人尷尬了,她還等着兒子和她一起與長樂侯夫婦見禮呢。

趙元嵩聽到定國公夫人的聲音,瞬間不好意思了,但他還是大方的向她行了晚輩禮。

定國公夫人見他並不諂媚,也不做作,眸子裡還帶着羞怯之意,看上去文文靜靜,根本沒有傳說中的紈絝姿態,而且他相貌不俗,由其是那雙黑亮的眼睛,很乾淨,裡面裝載了滿滿情意。

定國公夫人對小紈絝好感度提升不少,再看自己兒子與之自然的互動,並沒半分勉強。她心底升起諸多疑問,難道兒子是真的喜歡上一個男的?

其他人見了兩人互動,也是驚奇連連。

侯夫人心思纖細,注意到風敬德與趙元嵩之間的熟稔親密並不是裝出來的,不由回頭看了扶着她的趙嬤嬤一眼。

趙嬤嬤斂目,表示她也不知怎麼回事,估計是東平那小子騙了自己。

當下也不是發作的時候,侯夫人上前幾步,親熱招呼定國公夫人一行。

定國公夫人外罩桃青色萬字雲紋大氅,頸間雪色裘皮,氅衣下襯了一件桃青拖地裙,裙邊露出繡鳳尾仙的鞋尖。端莊素雅,高貴中又帶有幾分書卷氣,五十幾的人了,竟穿得比她還鮮亮!

侯夫人心裡有點不舒服,不由心中暗嘲:都一把年紀的人了,還穿着這樣,這是想招蜂引蝶不成!

這時,她正巧看到定國公夫人臉上閃過的窘態,還有她掃向趙元嵩那審視目光。

侯夫人用手帕壓了壓嘴角,暗道:原來也在裝啊!

風敬德退回母親身邊,待母親與長樂侯夫婦問候過,他只對長樂侯行了個半禮,目光清清冷冷,壓抑着鄙夷。

風敬德神情很冷酷,他剛剛對趙元嵩的溫柔,彷彿是全場人同時出現的幻覺。

長樂侯對此很不滿,覺得風敬德這是故意挑釁他威嚴,然而人家官拜正二品,官職整整比他大了一級,雖有聖旨在前,他家嫁兒子也算高攀了。爲了維持長輩面子,他沒主動與之說話,只對定國公夫人客套了幾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