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平陪伴了趙元嵩近六年,當他一點點看清東平真正的心思後,對他的感情就不似之前親近了。當初他也曾爲東平的背叛感到傷心,然而那又有什麼用呢?作爲一名有名無實的嫡子,沒權沒財,自己的命運都被侯夫人管控着,無法給予東平更多好處,他起了異心也算是正常。
道理都能明白,可感情上卻是無法再接納他的。趙元嵩對東平有同情,也只剩下那一點點的同情了。
他收回視線,回望侯夫人家舅舅,“回舅父的話,我離開鑫香閣後,便回了我的紫竹小院,剛進門就聞到一股濃香,還沒反應過來,就暈了過去,再醒過來時便見到了將軍。”
因他明日就要與風敬德大婚了,他不想因趙蘭芝而壞了他的好事,所以選擇順勢而爲。不管是趙蘭芝的迫害,還是自己這個可疑的身份,亦或是侯爺爹到底是不是他親爹這些問題,他都要壓到後面來調查。
他人生中最重要的大事,就是要與喜歡的人在一起。
其他的,都從長計議吧。
趙元嵩扭頭看向風敬德,希望他能明白自己此時的心情。
趙元嵩小紈絝之名在外,趙、郭兩家小輩見他想就這樣矇混過去頓時不依,趙元望跳出來質問道:“趙元嵩,你說不知就不知麼?這人畢竟是你的小廝,不受你指使,還能故意引我們去你的小院麼?世林兄,你說!”
“啊,說什麼?”郭世林本來就心虛,此時被點名更加懵圈。
“世林兄,你之前不是說,你與趙元嵩之間有過節,懷疑今日之事,是他故意報復你麼?”
感受到長纓將軍掃視過來的眼神,聽着叔叔警告咳嗽聲,郭世林腳都軟了,他訥訥道:“那什麼,我們那時還小,也不是什麼大事……”讓他怎麼說啊?當着長纓將軍面,說自己小時候是怎麼幫着表妹,一起辱罵趙元嵩的?他可還沒活夠,也不想死得難看。
趙元望看他遲疑,心下疑惑:“世林兄,你……”
長樂侯拍案:“好了,這事已經調查清楚,所有事都是這名小廝搞出來的。”
族長趙宗啓也不是傻的,此時也聽出了什麼,他扭頭看向長樂侯,老眼裡也透出幾分銳利。但他年齡在那兒,不會像趙元望這個小輩那樣沉不住氣,當着郭家人和風長纓的面,他也默認了長樂侯的處理辦法。
家醜不可外揚啊!
風敬德上前一步,拉住趙元嵩的手,看向長樂侯,兩人眼神交匯,留下心照不宣。“今日散朝後,本將見到被西夷奴帶來的元嵩,那時他中了下作之藥,本將急着帶他去就醫。本將此時過來,也是想詢問是何人敢對元嵩做下這種卑劣之事,既然岳父已經將事情調查清楚,那本將便不再過問,待明日吉時,就來迎娶元嵩過門。”
長樂侯馬上頷首,爲今日之事,多說了兩句客氣話。
之前都在懷疑趙元嵩的小輩們,此時也發現了這其中的貓膩,他們不約而同望向郭世林。在鑫香閣時,是他一直喊着要找趙元嵩賽詩,也是他帶着大家衝進紫竹小院,現在回想他那異常舉動,明明是衝着趙元嵩去的。
原來,這事的背後主謀是他麼?
郭世林在一衆質疑的目光中,冷汗淋淋,他真是百口莫辯啊!
事情有了結果,東平被拉去杖斃,他嗓子早在之前的審訊中被人毒啞了,只會嗚嗚亂叫,沒法爲自己辯駁半分,也無人知道他有沒有後悔背叛了自己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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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平十二年,農曆十一月初六,嚎叫了一宿的西北風夾小雪竟然奇蹟般停住了。太陽當空,萬里無雲,氣溫略有回升,像是老天都在爲這場盛大的婚禮慶賀一樣。
白虎東街到青鸞西街沿線商賈們,自發得在店面大門上掛起紅綢,非常熱情招待吃瓜羣衆到店裡坐等定國公府迎親隊出現。定國公府世代戍邊,第一任定國公因陳年舊疾,病逝在邊關,第二任定國公年紀輕輕戰死疆場,無妻無兒。京都百姓嘴上不說,全把定國公府的好記在心裡,文人騷客們聚在花樓酒樓茶館等地,等着看熱鬧之餘應景寫首讚美詩詞。
吉時到,風敬德帶着足有百人的親衛,盛裝華服,手執三角旌旗,四角族幡,快馬出迎,一衆羅鼓手嗩吶隊落在最後面。
花樓裡的花娘得了信兒,抱起琵琶而歌:“桃之夭夭,灼灼其華。……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于歸,宜其家人。”(注1)
永安酒樓裡,有幾位常服小文官與店家要來筆墨,潑墨揮毫:“紅毹擁出態嬌妍,璧合珠聯看並肩。福慧人間君佔盡,鴛鴦修到傲神仙。”(注2)
白虎東街某茶樓中,書生詠道:“三生緣締海之東,兩筱無猜志亦同。事業鴻基今奠定,榮華富貴日如中。”(注3)
“嘖嘖,這排場,風敬德真不簡單啊!皇上賜個男妻給他,他也竟這般受了。”一位面上無須的中年人,一邊爲靠在窗邊看熱鬧的主子佈菜一邊小聲道。仔細聽,他的嗓音有些尖細,不似正常男子的醇厚。
靠在窗邊的男子,一身棉錦,頭戴黑貂皮帽,披着同款的貂皮披肩。他手指纖細瑩白,用兩指捏起梅花糕,放入嘴裡吃完,才道:“不娶又能怎樣?抗旨是要殺頭的吧!”不知想到什麼,男子哼笑出聲,搖了搖頭,又捏起一塊糕點放入口中。
“您的意思,風敬德這是在表面上奉承?”
“京都皇城,天子腳下,據說督察府探子到處都是,你說在此生活,誰人不曲意逢迎?”男子喃喃,然後端起酒杯抿了口酒。
中年人點頭,又給男子添了杯新酒。
“喲,這不是世子爺麼?”頭戴褐色圍弁,鼠皮圍領,身穿褐色比肩的男子從樓下而來。這男子身後還跟了幾名大漢,他們用幘巾半包着頭擋風雪,看裝束便知他們全是遠行的旅人。
中年人見到來者,笑道:“呀,這不是洪先生麼?”他看了看跟在洪先生身後的大漢們,笑問:“您這是打哪兒來啊?”
洪先生對中年人一笑,走過來向靠窗男子行禮,這纔回道:“在下剛從塞北迴來。真巧,能在京都遇到世子邸下。”
平南王世子無詔私自進京,沒想到會被人發現。他掩下心中驚疑,傾身笑道:“洪先生這次帶回什麼好貨?”
“在下這次帶回的山參鹿茸都是上等品,還有罕見的雪狐皮……”洪先生目光隨意在他們兩人臉上掃過,口中說着這次在北方收來的皮貨種類。
兩人坐下來聊生意,平南王世子聽聞洪先生是京都人,忍不住向他打探起長樂侯府的事。
平南王世子歐陽卓宇,自聽說父王要給他定下長樂侯府趙二小姐爲正妻,便帶着老僕跑來京都打聽這姑娘消息。他的身份特殊,娶妻不過爲了聯姻,可長樂侯已將大女兒嫁給鎮北王當繼室,早已明確自己立場,他想不通父王爲何還要讓他與他們結親。
“長樂侯府啊……唉,這小紈絝是真出名,開始傳他想納長纓將軍,如今卻是風將軍對他一往情深。”洪俞看向窗外,旌旗幡幟飄飄,迎親隊伍由遠及近。
平南王世子也望向窗外:“我聽聞前不久風將軍到長樂侯府下聘時,他們家的二小姐看人都看呆了。按理來說,兩家聯姻總是陰陽之合纔好,可惜了神女有意,襄王無情啊!”
“這傳聞在下也略有耳聞,不過傳聞就是傳聞,關係姑娘家閨譽,在下也不好多說什麼。”
窗外熱鬧的鑼鼓聲響起,爲首的將軍,一身紅色軟甲,頭戴長雉翎羽胄,身披紅色流蘇繡金披風。腰上青玉扣,掛鑲寶石佩劍,及膝紅褐色鹿皮靴,靴筒上用金線繡着吉祥如意。跨下青驄馬,頭頂大紅花,四蹄飛踏,行至定國公府門前,唏聿聿人立而起。
長纓將軍娶回媳婦,要進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