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平十三年, 四月二十日,天一亮,風敬德下令不用再理會身後流民, 全軍開始急行軍。前世, 他還當這只是場普通的農民起義, 卻不知其背後竟隱藏着皇子奪嫡爭位的苗頭。
趙元嵩與九皇子他們一起坐在半空的糧草馬車上, 他手指緊緊抓着車斗護欄, 以防被顛簸下去。九皇子則整個人抱着護欄,一臉菜色,難受的馬上就要吐了。劉勇與趙侍郎趴在車廂底, 被顛簸下來的幾捆糧草壓個正着。
趙元嵩想嘲笑一下他們,調節調節氣氛, 擡眼欲開口時, 卻看到遠處緊隨上來的一隊人馬, “那些人是誰?”
九皇子循着他視線望去,只見不算平坦的大路盡頭, 隱隱出現幾十騎飛奔身影,驚恐道:“不,不會是那幫流民吧?他們怎麼會有馬匹的?”
那些人馭馬而來,比空糧草車行得要快,不足片刻功夫, 趙元嵩已能瞧清那些騎手的面容。風敬德率領一部分大軍先行至二、三裡外, 已經看不到蹤影, 兩位百夫長見狀, 馬上帶着人馬與九皇子身邊親衛們迴護過來。
劉勇從糧草下爬出來, 驚怒吼道:“可惡,早聽說這片地區不太平, 經常有馬匪出沒,沒想到他們竟混在流民裡面。真是窮山惡水出刁民!親衛長,親衛長,你一定要保護好殿下啊!”劉勇扒着車斗護欄對着親衛長喊道。
“他們手中有刀,真是馬匪,快,保護九殿下!”親衛長退到隊伍後,看清來人,命令手下在大路上佈陣準備展開阻擊。
趙元嵩看他們只佈防大路,不顧道路兩邊,頓時對這位親衛長的指揮能力有所懷疑,他從馬車上站起來,喊道:“停車!”
“元嵩,你瘋了!”馬車急停,九皇子沒抱住護欄直接摔到劉勇身上。他爬起來緊張後望,那羣人已經離他們很近了。他們身邊侍衛緊張湊過來,有幾個調轉馬頭時,還不小心撞在一起。
趙元嵩大吼道:“不許亂,所有弓箭手下馬,呈三排半圓弧形,面朝馬匪交錯排開。”
沒經歷過戰爭的侍衛們,在聽到他沉着冷靜的命令後馬上行動,不知爲何,他們此時看這位侍書大人身姿竟與經歷過百戰的風將軍有幾分相似,很能安定人心。
親衛長聽到動靜,只來得及回頭確認九皇子安然無恙,馬上抽刀與直面狂奔而來的馬匪戰在一處。
親衛長是世家子,本想着此次出來有風敬德帶隊,不會攤上什麼大事,畢竟長纓將軍戰功了得,從來沒有敗筆,對上幾許流民賊寇更應該不在話下。他出來不過是打個醬油,混個功績,給家族添些光彩,卻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親自上陣殺敵。
長刀相撞那一刻,親衛長虎口被震得生疼,他心裡跟着咯噔一下。他的力量不如面前馬匪,動作也沒他快,眼看對方刁鑽一刀攻向他面門,他嚇得臉色瞬間慘白如紙,一個骨碌從馬上摔了下來。
“射箭!”只聽趙元嵩一聲令下,箭羽破空而來,從親衛長頭頂飛過,直接逼退馬匪劈下的奪命一刀。親衛長連連後退,驚魂未定迅速爬起來撿起長刀再戰。
“矛盾手準備,弓箭手回撤上箭。”趙元嵩跳下馬車繼續命令道,隨手扯過兩名小親衛隨他一起去拉帳篷的馬車上搬火彈。
九皇子見局勢已得到控制,也跟着跳下馬車,緊跟趙元嵩身後,追問道:“這是什麼,搬這個有什麼用?”
“好東西,能炸他們個人仰馬翻。”趙元嵩直接從大木箱中掏出兩個小火彈遞給九皇子,告訴他如何使用,“這個威力不算大,出其不意給他們一擊,總會有些威懾作用的。不過,千萬別丟咱們人身上啊,這個炸開,死不了,也會被燒掉一層皮的。”
九皇子知道火彈用途後,臉上的膽怯褪去,信心倍增,“好,我投壺最厲害,你瞧好吧。”
趙元嵩滿意點頭,覺得九皇子這小胖子關鍵時刻還是有點作用的。軍中有句俗語:兵慫慫一個,將慫慫一窩。風敬德帶隊前行,留在這裡身份最高的就是九皇子,如果他萬事膽怯,他手下人也只會想着逃命。如此軍隊到了濮陽郡,如何能與三皇子統領的正規軍,或者與南下劫掠的匈奴人交鋒?
趙侍郎這人有點神神道道,看到新事物更是充滿一腔子好奇,他不知何時湊了過來,伸手同趙元嵩要火彈,“如此神奇之物,給在下兩個玩玩。”
趙元嵩:“……。”這傢伙昨日無意闖入流民聚集地,險象環生逃出來,還不肯安靜待着。
劉勇見九皇子要親自上陣殺馬匪,頓時慌亂不已,他溜下馬車,蹬蹬蹬跑過來,擰着眉攔下九皇子,一臉不贊同:“殿下,上陣殺敵乃軍士之責,您乃千金之軀,萬萬不能有一丁點閃失,快隨奴才閃避吧。”
九皇子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正吩咐人重新佈陣的趙元嵩,堅定將他推開,“我不走,元嵩這手無縛雞之力的都能上陣殺敵,我跟皇家武師學過武,爲什麼要避呢?再說了,我是北軒國九皇子,站這裡便是穩定軍心,你要是怕了,就自己找地方躲去吧。”
劉勇一聽,怔愣當場,九皇子是出了名的蠢笨膽小,今日竟能說出這番話來,真是讓他大感意外。
這時,前方與馬匪對戰的親衛長已經力竭,他在矛盾手的掩護下撤下陣來。趙元嵩的火彈攻勢已經準備好,他一聲呼喝,矛盾手集體後退,彷彿要策馬而逃,一批弓箭手邊射箭邊後退,將那羣馬匪引入路旁的雜草之中。
“就是現在,點火,投彈!”
轟轟幾聲,被點燃的小藤球在空中炸出無數火花,裡面還沒燃燒的桐油灑在枯草之中,瞬間躥起高高火焰,嚇得一衆馬匪滾落下馬,有個馬匪的腳別在馬鐙上,一直被驚馬拖行到老遠之外。
九皇子的火彈直接甩到一名馬匪身上,大火燒遍他全身,疼得他在地上來回打滾。九皇子見此,信心更多了,馬上回身去找趙元嵩要火彈,卻被拒絕,並塞過來一柄長矛。九皇子一驚:“幹……幹嘛?”
趙元嵩沒解釋,直接舉起手中長刀,喊道:“敢來打劫賑災之糧銀,不顧百姓之生死者,格殺勿論!殺!”
他身邊的都是京畿西大營的士兵,雖沒真正上過戰場,卻是跟隨風敬德已久,當然會聽他命令,也同樣舉起手中武器,衝出去喊道:“殺,殺,殺!”那氣勢陡然提升,這一刻,他們是保家衛國的勇士。
九皇子爲之一振,舉起長矛跟着喊叫衝殺而出。亂了陣腳的馬匪們,嚇得四散而逃。
見馬匪出現敗事,親衛長鬆了口氣,命令親衛:“別追了,快,保護九殿下。”
趙元嵩並不贊同,反駁道:“不成,打就打到他們痛才行。賑災物資是給更多受災百姓救命用的,而不是供這羣馬匪賊寇私吞享樂的。軍人除了要護衛皇子,還要守護更多百姓,不殺掉他們以儆效尤,他們還會膽大包天的來追咱們搶奪賑災糧銀。”
被團團護在人羣中間的九皇子,揚聲附和:“就聽元嵩的。”
“謝殿下。”趙元嵩對九皇子方向抱拳,感謝他的支持。隨後大聲對百夫長命令道:“弓箭手準備,萬箭齊發,能射倒幾個是幾個。騎兵馬上去找回自己馬匹,組織追擊,直至二里外再撤回,聽明白了麼?”
“是!”五百來個士兵一齊大聲迴應,自己的聲音,同伴的聲音,一起鑽進耳膜,鼓動他們的心。這一刻,他們才真正擁有了使命感與責任感,他們砍下的每一刀,射出的每一箭,都是爲了保護更多的百姓。
這一場戰鬥,他們無一人死亡,獲得壓倒性勝利。打掃戰場時,數了一下共殺了八十三名馬匪,繳獲了六十多匹中等馬,正好補充剛剛投火彈時驚丟的那批。
“元嵩,你沒看見,我剛纔也射殺了一名馬匪。”九皇子興奮道:“一箭射進了他眼眶呢。”
“嗯,九爺騎射之技很是了得!”趙元嵩誇讚道,腦子卻在思量着如何將戰死馬匹帶到濮陽郡去。現場宰殺分割帶走,有些浪費時間,丟下不要吧,又着實太可惜。
這時負責追擊的騎兵返回來,他們跪地請罪道:“殿下,侍書大人,吾等無能,沒能斬殺所有逃跑馬匪,有兩人脫逃成功。”
趙元嵩點點頭,示意九皇子讓人起來。九皇子端着皇子架子一個擺手,“起來吧,不怪你們。”
“謝殿下。”
“啓稟殿下,末將有事想要稟報。”其中一位騎兵沒動,他表情看上去特別嚴肅。
九皇子:“說。”
“末將等追出二里外,遠遠看到昨日與咱們相遇的那羣流民,他們之中有些人正被奴役、驅趕、鞭打,末將猜那些受苦的人與馬匪並非同夥,咱們……”騎兵猶豫了,“殿下,咱們要不要派兵對受苦的百姓展開營救?”
九皇子回頭看趙元嵩,眼中閃着躍躍欲試。劉勇與親衛長在一旁不贊同道:“使不得,殿下安全爲重。咱們只有五百多人,那些流民可有近千人啊!”
趙元嵩想了想,向劉勇要來紙筆,刷刷寫下一行字,回頭吩咐道:“將馬匪屍體收起來,放到路邊排在一起,那些死馬也清理清理。”然後揚聲問道:“誰騎術最好,射箭射得最準?”
之前跪地請命的騎兵與一位弓箭手出列,趙元嵩將字條遞給弓箭手,讓他們直接闖入流民聚集地,將字條射在流民頭領面前。“你們要小心,一定要平安而歸,咱們的計策能不能成功,就看你們的本事了。”
兩名被委以重任的士兵雄心大振,齊齊向他行了軍禮,保證完成任務。
待兩名士兵走後,九皇子忍不住問道:“哎,元嵩,你那字條寫了什麼?爲何只派兩人出去救人?”
趙元嵩勾起脣角笑眯了眼:“九爺,別急,你一會兒就知道了。”
九皇子不聰明,最討厭被矇在鼓裡,氣鼓着臉低吼道:“元嵩,你笑得和只狐狸一樣。還有,喜歡賣關子特別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