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到了婚禮之日,那一日,陽光甚好,屬六辰值日,諸事皆宜,不避兇忌,是爲“黃道吉日”,我早由喜娘領了侍婢穿上大紅的吉服,戴上了花釵九樹的鳳冠,
一方四角壓了金線的紅帕放於紫檀托盤之上,只等着給父母行禮之後,再蓋於頭頂,那個時候,我的面前,便是一方紅色。
寧晃月和楊氏皆穿上了官服與命婦服等在外堂,見我出來,依例向他們行禮,兩人臉色都有些不自在,依例講了幾句女戒便使喜娘幫我蓋上喜帕,只等迎親的人上門了。
我坐於喜牀之上,喜娘跟在我的身邊,道:“姑娘,王爺此時恐怕了出了門了,聽聞原本叫昌王代迎親的,可王爺偏要親自來,且騎馬遊街,聽聞前一日,百姓便站了兩邊街道樓上的好位置,只等今日盛況呢。”
紫金的垂穗在眼前輕掃,滾了金邊的廣袖將我的手背微染了些紅色,粉紅豆寇染的指甲光潤如玉,只喜帕下的這方天地,便是富貴榮華,金玉滿堂,足下繡金的靴子更是綿軟舒適,幾乎象腳的一部分一般,可爲什麼,我卻象置於雲端,那雲不承重,人卻隨時要跌了下來?
外常傳來影影的人聲,跪拜的聲音,茶的杯蓋相擊之聲,膝蓋跪於錦鋪之上的聲音,是如此清晰地傳入我的耳內,喜娘在我耳邊道:“王爺來了,在拜岳父岳母,敬以茶水呢,由岳父母訓誡之後,加雙花披紅作交久,再御輪三週,先歸,我們就可以起程了。”
我側耳聽外堂寧晃月的訓誡之聲,卻是有些誠惶誠恐,嘴裡的話雖是端正莊嚴的,但倒不象是他在訓着女婿,反像女婿掉轉過來訓着他了。
如果真是父帥,他會不會也會如此?只不過,父帥已然歸入黃土,既便有他在,恐怕也不會有這嫁女的婚禮出現吧?他可是從未將我當成女兒的。
接着,便信相唱諾:加花。
便聽得一陣綢緞悉索之聲,想是他的胸前被紮上了大紅的綢花。
“王爺,請您先行……”
“王爺,婚堂之上,您才能看新娘子的……”
“哦……”
我在腹內冷笑,有他派來的喜娘,四駿,如鐵桶般地守着,他還怕我跑了不成?
喜娘急步走到門邊,朝門外看了看,轉過身來扶起了我,道:“好了,好了,王爺繞轎三週了,該我們走了。”
纔剛起身,門外便傳來陣陣哭聲,間中夾着幾聲“女兒,女兒…的呼喚,我不由一怔,喜娘便在旁解釋:“姑娘,這是哭嫁的聲音,姑娘要哭出來纔好,纔會吉利。”
我低聲道:“哭出來?可我的眼淚早已流盡了,怎麼辦?”
她聲音明顯一頓,忙道:“那奴婢扶姑娘過門檻吧。”
他這套戲,倒是準備得極爲充足,原不是真的,可瞧在旁人的眼裡,也如真的一般。
過了門檻,來到喜轎之前,喜帕之下,我看清了轎槓之上鎦金漆染的五瓜金龍,轎簾揭起,黃鬚垂穗隨風而動,將上面繡有的龍鳳呈祥圖案遮得只剩半條,風吹帕揭,我看清了八龍四鳳的轎頂,龍居四角,嘴裡各銜一枚金珠,這是皇室成員迎娶正妃的八擡大轎,代表了本朝除皇后之外對女子最高的榮耀。
終於坐在轎內,喜娘在我手裡塞了兩個蘋果,在一旁叮囑:“姑娘,可不能揭開喜帕,不吉利的。”
我輕聲應了,聽得她暗吁了一口氣,坐入轎內,頓感疲憊,不覺微閉了眼,將背靠在了後壁之上,轎內有微微的酒香,是我很熟悉的那種能暖身的酒,朝錦帕之下看過去,只見轎的斟壁之上有一個小小的金制把手,伸手一拉,那暗格便露了出來,先映入眼簾的,就是一方紅色的絲帛,上書兩行字:秋風蕭瑟,百花凋零,唯製得綢花,換燦爛滿目,於轎前回首,見紅緞披頂,龍珠映光,恍如雲中夢裡,知一路錦帔,珠翠蓋頂,行路過長,備琥珀瓊液,望能稍解其乏。
這字和那一行行使君家將陷入萬劫不復的字體卻是一模一樣,衝雲破霧,鐵曳銀劃,述說着細緻到了極處的關心,且字跡墨厚處未乾,想是才寫下的。
這喜轎之中的酒,也是他備下的吧,暗格恰好在視線往下,喜帕不能遮擋的地方?
他怕我來不及拜堂,寒症便發了?他忘子,再過兩天,才過了十日,他加諸於我身上的內力,尚未消耗完呢。
我沒有服下太子給我的藥丸,因我不需要兩年時光,親族已逝,再活兩年,對我來說,卻是太過苦痛,如我逝去,那麼,剩下的三星也會得了解脫吧?
輕輕地揭開磨沙的瓶蓋,將那瓶甘甜的酒液倒了入嘴,心情平靜之後,反倒象以往一樣,真有股暖流浸入心肺間了。
轎子停了下來,儐相唱諾:“新郎請立於轎前,新娘子落轎……”
轎身前側,轎簾揭開,喜帕之下,有一個袖繡金龍的手臂放在我的眼前,小麥色纖長的手,大拇指之間隱有硬繭,手指上套了一方白玉的斑指……
我遲疑了一下,喜娘忙在旁低聲道:“新郎搭躬了……”
我這纔將手放在了那袖臂之上,卻感覺他渾身微微一震,接着便放鬆了下來,領着我往堂前而去。
入得堂來,首先便是昌王奉了聖旨代皇帝對新人進行的勉勵訓誡,此時滿堂的賓客俱皆下跪,與民間向父母跪拜不同,卻是以聖旨代皇帝皇后,進行拜堂儀式,第二日,才入宮正式拜見皇帝皇后,以及皇太后等長輩,再拜皇室先祖,這纔算是整個禮成。
觀禮的賓客在兩邊竊竊而語,儐相引讚的聲音:“新郎新娘直立花堂前…新郎新娘就位……新郎新娘進香,跪……叩首,再叩首,三叩首……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
我被喜娘扶着,被動地站着,跪下,再站着,再跪下……終於聽到一聲:“禮成,送入洞房”。
我不由微微地嘆了一口氣,卻聽他貼近我的身邊,低聲道:“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