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之間,就到了江妃壽宴之日,一大早,我便起身着裝,爲讓江妃眼前一亮,王爺特地請宮裡頭的司制房爲我製作了駕鹿的窄錦袍,頭飾是染爲五彩之色的翠羽,緊身窄袖雲雁細錦的錦衣,腰身系以紅色汁巾,下身卻是一件從前開叉的八撒間色裙,既方便行動,青松的顏色更從腰間漸次而染,上面繡有無數銀白雪花,像極了青松掛滿雪花。
前面的宴席已經展開,可聽見外間傳來隱隱的絲竹之聲,前面烹龍炮鳳,羅幃香風,鶯聲燕語不絕於耳,我卻只能與天生喜歡寒冷的馴鹿呆在一處,任冷風從窗風吹了進來,直透骨髓,我從袖袋內拿出藥丸,就着唾液吞入腹中,這才感覺周身的寒意略有些減輕,千萬別在緊要的關頭出了事,我暗暗想。
媚蕊走進來,見我把藥瓶收入懷內,道:“主子,這藥可不能多吃,早上,您不是剛吃過嗎?”
我笑道:“不怕,偶爾多吃一些,沒事的……”
媚蕊擔憂地望了我,欲言又止,我便道:“放心,我不會壞了事的。”
媚蕊微嘆了一口氣,轉頭走了出去:“主子,你以爲我……我去準備駕籠。”
爲了今天的壽宴,寧王不但請人給我做了新衫,而且,叫人重鑄了駕籠,上駕籠上面不但鑲嵌了點點金翠,更以五彩絲漆層層漆於表面,在陽光的照射之下,透出隱隱光華,鹿車更是讓工匠雕以博雲花草之紋,鑲嵌金漆金玄,低調而隱見奢華,正和了江妃的口味。
因馴鹿耐寒不耐熱,我這屋子特地放了冰塊,又以積雪放入槽中任其舔食,我身上雖披了柔軟內襯貂皮的長披,卻依舊感覺寒冷,不由自主的,我又想拿出那藥瓶,可想了一想,還是放下了,媚蕊說得不錯,此藥能醫病,也能拿人性命。
又過了良久,才聽見王公公來傳:“美人,可以進去了。”
我跺了跺微凍的手腳,站起身來,一聲呼哨,四匹馴鹿便整齊劃一的站起身來,戴了金玉鑲嵌的獸籠,靜等我上了鹿車,我拿出懷裡柳葉製成的鳴哨,站在車駕之上,吹響樂音,馴鹿無鞭自走。
前廳的門大開,隔得老遠,我便看見廳內笙歌華筵,絲樂滿園,而坐在主席之上的,便是寧王和江妃了,而寧王的姬妾,便坐在下首兩排,其它的,便是寧王在朝中交好的官員了。爲了讓鹿車能在廳內自由行駛,此次宴席,特地選了寬闊的朱雀堂,廊柱之上更裝飾了松枝雪棉,以造成雪壓青松的寒地之景,我駕了馴鹿進去之時,滿堂的喧譁之聲便漸漸止歇了,只聽見悠揚的笛聲在廳內迴響,一道道或羨或不以爲然的目光皆聚在我的身上,我看見寧王在江妃的耳邊微語了幾句,江妃便擡起頭來望着我,她原本鬱郁的臉上便帶了絲微笑,伸手撫了撫寧王的鬢角。
江妃雖已年過四旬,可卻依舊光彩照人,不見絲毫老態,聽聞當年,她以纖纖楚腰而獨寵於後宮長達十多年,今天雖已勢微,可依舊憑藉兒子的功勳在皇帝的心中佔居了一席之地。
只可惜,歲月的流失,容顏的衰老卻是不爭事實,她終也走出了皇帝的視線,現在唯一憑藉的,便是她這個兒子。
我在鹿車之上做了幾個簡單的動作,便贏得了滿黨之彩,我知道,這個喝彩並不是因爲我,而是因爲江妃臉上的微笑,她既笑了,堂下之人何不趁此湊個興兒?
鹿車停了下來,駛到廳中停下,我下了車,跪拜行禮,江妃笑道:“王兒,難得你有心,把寒北之地的鹿都帶了過來,這個馴鹿師也不錯,駕得好……”
寧王便笑了:“孃親,孩兒這裡還移栽了不少白樺樹,以此建了一座園子,房子都是漠河那邊的木楞子房,母妃如若喜歡,等下壽宴過了,孩兒帶您去看看?”
江妃一笑:“你這孩子,難道你這麼用心……”她微嘆了一口氣,“只是,漠河那邊的東西,到了這裡,又怎麼能活得長久,就象這馴鹿……”
寧王目光掃了下來,淡淡地道:“母妃,孩兒讓它們活下去,它們怎敢不活?”
江妃笑了,爲他理了理襟前:“你這孩子,就是太過自信。”
見寧王和江妃高興,其它的姬妾便也上前湊趣兒,一時間堂上暗香陣陣,你來我往,更有姬妾趁此機會擠在寧王的面前,嬌聲請飲,歡樂無限。
過了好一會兒,寧王才笑對江妃道:“母妃,這纔開始,後面還有更精彩的呢。”
江妃娘娘原以爲這便完結了,聞得此言被提起了興趣,道:“還不叫她快快使來?”
這次的樂音與上次沒什麼不同,可因爲我身上穿的衣服更爲華麗,廊柱之上更是青松纏繞,樂聲起的時候,馴鹿的神色更見興奮,更加上身上所配珠玉金籠,耀眼生花,贏得滿堂喝彩。
當然,衆人皆不會瞧見,樂聲一停,馴鹿們從幻鏡中驚醒,眼內出現的卻是類似於絕望的神色,所以說,不管是人還是獸,被騙得多了,精神也會崩潰的,更何況它們剛在千里冰封的故鄉歡快奔馳,一眨眼,回到現實,面前卻是這位想着烤其鹿肉的女子?如果是小七,想來不會有這種情況的,皆因他待它們真心,讓它們將受騙當成了遊戲,甘之如飴,我沒有小七柔軟純潔的心,所以,他們對我,既畏且恨。
可當時,我卻沒有注意到這一點。
滿堂喝彩之後,聽得江妃道:“王兒,此馴鹿師不錯,可得好好賞賜了。”
寧王笑道:“您不說,我倒忘了……”
說完,漫不經心地叫人拿了百兩黃金給我,我自是垂首稱謝。
正待退了下去,卻聽江妃道:“好久沒見過這些馴鹿了,在極北之地,要它們駕車,自是和它們的脾性的,可到了這裡,脾性也未改了,且還能被馴得能踏歌而舞,倒真是奇了,想當年,你父皇也遙遙地從極北之地讓人送來鹿來,可隔了一到一個月,這些鹿便死的死,病的病,我倒要看看,這些個鹿是不是從那來的……“
寧王笑道:“孃親,你竟然不信你的兒子?”
一邊笑着,一邊便攙了她的下堂,江妃興致大好,興致勃勃地來到鹿車之前,繞着它們打量了一番,笑道:“不錯,的確是從我們那兒來的。”
她眼中露出緬懷之色,左手也摸上了其中之一的鹿頭,正在這時,絕望的馴鹿那裡還安於其分,掙繩索就往前衝,我見不妙,急急地趕了過去,想拉住它的籠頭,卻未曾想到,它直直地向江妃衝了過去,嚇得江妃花容失色,恰好寧王正在跟前,舉掌欲擊,卻未曾想,那頭鹿未近她身,便轟然而倒了,我擡眼一瞧,看清媚蕊站在一衆奴婢旁邊,左手不動生色地收了回去,便知道又是她幫了我。
緊接着,其它三頭鹿也焦躁不安起來,欲掙脫繩索,我顧不得其它,連揮長鞭,才讓它們稍微安靜。
不等寧王吩咐,我連同鹿車早叫人看管了起來,只等寧王令下,我命喪當場。
寧王扶了驚魂未定的江妃坐回座位,又叫人拿了定神湯過來,安撫江妃半晌,這纔回頭道:“這是怎麼回事?”
我臉上帶了慌色,緊張地思索,要怎麼樣才度過今天這一關,伏首而道:“都是奴婢的錯,近幾日,這馴鹿便有些焦躁不安,奴婢卻未發覺。”
寧王冷道:“既是早幾日就發現其焦躁不安,爲何沒聽你上報?”
他眼光如刀,望向我的時候,我瞧清了他眼內濃重的殺意,此時的我,對他而言,已無用處,雖則江妃在場,他不便血染壽堂,但我知道,壽宴結束之時,便是我命喪之機。
我伏首磕地,驚慌失措:“王爺,也許,奴婢能找出它出現此狀況的原因。”
寧王嘴角微扯,冷笑:“那我倒要看看,你還有何話可說?”
我緩緩而行,來到鹿車之旁,那頭鹿依舊伏地昏迷不醒,我仔細觀看,更用手撫mo其項背,此時,堂上皆靜悄悄的,一點兒人聲都不見,我仔細觀看之後,緩緩地行至堂前,垂頭而立,冷汗從額角之上冒出,被風一吹,更是貼在鬢角,冰凍刺骨。
我的沉默不語,更是換得寧王一聲冷笑:“來人,把這賤婢先押了下去,等壽宴過後再行處置。”
我擡起頭來,心念急轉,忽地想起了本朝一個晦測莫深的醜聞,便衝口而出:“王爺,奴婢知道是什麼原因,奴婢……奴婢……近幾日打掃鹿廊,見馴鹿與往日相比,尤是焦躁不安,根據……根據……奴婢往日經驗,這頭鹿,這頭鹿小腹拱起……只怕是,只怕是懷孕了?”
一聽此言,堂上衆人皆將目光轉向馴鹿,江妃臉上也淡了些驚慌,更添了些好奇,轉向馴鹿伏地的地方,寧王更是怒不可抑:“你說什麼?這頭鹿懷孕了?你沒看清楚它們頭上有角,皆是公鹿?”
我更是驚慌,伏地不起,道:“是啊,王爺,既是公鹿,怎會懷孕呢?”
堂上衆人大氣都不敢出,一時間靜得幾乎聽不見人音。
沒曾想,江妃撲哧一聲笑出聲來,剛開始還是輕聲低笑,後笑聲越來越大,幾不可抑,邊笑邊道:“你這奴婢,你這奴婢……當真有趣,的確……既是公鹿,又怎會懷孕,又怎會有天倫之樂,所擁有的,只不過是主人短暫的寵愛罷了……”
我伏地不起,低聲道:“就是啊,當真是奴婢搞錯了?”
鬆了一口氣,心知那樁讓人三監其口的皇宮醜聞看來是真的了。
與我驚慌的臉色相比,其它姬妾臉上容色便大不相同,一時間個個歡笑聲起,更有那忍不住的,看了看堂下的馴鹿,再望了望我,邊揉了肚子邊笑。
好不容易收了笑聲,江妃道:“皇兒,你的安排,我很高興,這個笑話兒,的確說得好,你們倆配合得也好,差點連母妃都給騙過了,這個奴婢,你可要好好打賞。”
此時,我臉上已恢復了常色,靜靜地跪在堂下,我瞧見寧王眼內沒有了殺機,目光變得卻有些複雜,他望了我一眼,回頭道:“孃親,能引孃親一笑,是兒子的莫大榮幸,兒子自當好好安置了她。”
這件衆人不敢言說的醜聞是這樣的:當今皇上前半生寵愛女子,更將江妃拱若珍寶,可臨到老了,卻不知爲何,卻寵幸起一位名叫墨子寒的男子來,與他形影不離,視後宮女人如無物,不顧朝堂議論紛紛,賜其高官厚爵,更是命人在後宮獨僻一室,任其自由出入,其恩寵待遇,有時盡勝過了他的三名皇子,當然更勝他的妃嬪。
其它的朝代寵幸一名男子或沒有什麼,但本朝尊孔敬賢,講究禮法,更注重人倫理常,皇帝以一國之尊,開了如此先例,自是要上下封口的,所以,那名男子,雖受盡榮寵,但對外卻只宣稱其才華橫溢,頗得皇帝賞識,是爲寵臣。
所以,雖是掩耳盜鈴之舉,但自是無人敢膽揭開了來說。
我此番隱喻,以玩笑爲名,自是正好撓在了江妃的癢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