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暗暗一笑,任衙役吆喝着將我們往院後的單間小房子裡趕,爲免串供,自是不會將人關在一起,而此時的衙門,在皇太后輕描淡寫的吩咐之中,想必已然嚴得連只蒼蠅都飛不出去,截斷了內外的聯繫,皇太后才能調動人馬詳加細查。
只要她查找,自有人將某些消息以不同的方式傳入她的耳內,而這些消息,卻是早早布好,只等着此翻查證。
更何況,外面尚有那人在。
我想起那一年,那名被人用鐵鏈穿透了琵琶骨的少年,被人扶到我的面前,我問他:“你真的願意如此?”
他眼內的蓄着的,俱是熱烈而冷酷的恨意:“我願意,只要能爲那一百幾十口人命討回個公道。”
他推着鐵鏈逶迤而去,額前漆黑的頭髮掃過微微上挑的鳳眼,即便滿臉污穢,也遮不住他的容顏的清俊秀美。
可惜的是,當年我佈置如此之多,卻還是趕不及他們迫不及待地動手,即便杜青山內依就有西夷鐵騎殘留。
有時候我想,我是不是太過心軟,如果聽從家父所說的道理,西夷未定,便不會兔走狗烹,君家將的結局,會不會好一點?
可那時的我,終究太過年少氣盛,以爲一切皆在掌握之中,看不得每一次西夷鐵騎踏入關內,無辜百姓血肉橫飛,所以,終於一戰滅了所有禍端根源,舍鐵木被我割斷喉嚨之前,曾發散冠落,狂笑道:“君輾玉 ,本王的死期只比你早了一點,本王率手下在冥府等着你!”
他之所言,差點就成了事實,君家將的九族宗親,想必依舊在地府與之相鬥吧?
太子原是個將一切都盤算清楚之人,如果是平日的他,必今不顯山露水的一步步將寧王趕盡殺絕,但他這一次的連番受挫,先是兩位貴女被許以寧王爲側妃,接着便是自己身上關鍵部位的傷痛,讓他急痛欲狂,終於失卻了平日的冷靜自持,失了方寸,爲將寧王一舉擊倒,他終於將手裡所有籌碼會數放出。
因爲,太醫想必已然將他的傷盡實道出,一個將沒有子嗣的皇子,怎有資格當太子?雖然這消息沒有傳出,雖然他會以手段阻止這消息傳出,但最終,紙卻包不了火!
一個人一旦要失去所有,必將拉了那位讓其失去所有的人同下地獄,這個人,他支以爲,便是寧王。
所以,他纔會如此瘋狂。
只不過可惜,他遇上的,是皇太后!
他這個嫡孫兒,卻沒有我這個外人清婪皇太后是一個怎麼樣的女子,他所做的一切,只會讓皇太后認爲:凡表面證據太過充足,毫無破綻的,則必有人故意爲之!
一個輔佐先皇多年的謀略高手,怎會被這樣表象迷惑?
所以,物若過之,則必反已。
只要她往下查了,那麼真相將會出乎衆人意料之外!
又是一個不眠之夜,陽光照透窗櫺,青石板地磚鋪上一層薄如輕霧的淺黃,被陽光照着的灰塵細白晶瑩,鱗鱗而光,即便是加了鐵索的室內,在剝落紅漆的椅凳之處,也隱隱透出了富貴之氣。
但這不是皇宮,是刑審之處,窗外傳來的不是宮女們的輕輕腳步之聲,而是兵甲相擊的金屬相磕,鐵鏈拖在青石板地磚之上的嘩嘩之聲,讓人牙根發酸,終於,門外傳來開鎖之聲,兩名女衙役端了食水進門,見我坐在了桌邊,臉上微露了些詫異之色,其中一人便道:“姑娘梳洗用飯之後準備準備,一柱香之後準備開堂了。”
我點頭應了,坐於桌前進飯,那兩名女衙役便開打了房門,一左一右地守住,等我匆匆地進了飯食,略洗了一把臉,便被兩名衙役帶着,送入了停在門口的一頂小轎,一恍眼之間,我看見梅夫人和媚月從院子裡出來,彎腰上了小轎,由兩人擡着,向月洞門走去。
“看什麼,還不趕快上轎?”
只覺背後被人一推,我便入了轎門,還未坐定,轎子便擡了起來,往前行去。
轎子左拐右拐坐了不一會兒,便停下了,下轎的地方,不是昨晚的大堂,卻是一個更小的院子,與別處不同,四四方方的院牆全是由厚硬的麻石製成,房子依舊雕樑畫棟,卻高了許多,屋脊之上,有飛閣飄出,隱隱可見裡面箭刃反光,這裡的防守比昨天的大堂處嚴了許多。
進了大堂,裡面的結構與昨晚差不了多少,卻全是極厚重的麻石製成,鳳椅龍座已然安置好,珠簾之後卻沒有人,古、趙、陳三位大人坐在南首的的長案之上,梅夫人和媚月身上依舊有鐐銬加身。
我一進門,便跪在了右側的石柱邊。
又隔了一會兒,夏候商才進門了,不知道爲什麼,我老感覺他朝我望了一眼,可等我向他望過去的時候,卻發現他目不斜視地走到他的座位坐下,並沒有望我。
昨天他雖被永樂帝如此猜忌審問,但並未最後定論,因而三位大人依舊向他行了禮,才坐下了。
正如皇太后所說,昨天審案的相關人員,一個都不許離開府衙,三位大人身上的衣服都沒有換,同理,夏候商身上也依舊是昨天的那襲青衫。
隔了好一會兒,纔有小黃門唱諾:“皇太后,皇上駕到。”
又是一陣忙亂的行禮,禮畢之後,兩位貴人坐在了上首,連侍候皇太后的,都只留下了那位幾十年都隨侍其左右的尚宮素潔,昨日的衙役更是全被調走,換上了內廷侍衛。
至於烏木齊,自然沒有再被請了來作證。
我想,如果不出所料,他們已然意識到,今天將要揭開的,是一個不能露一絲兒風出去的大秘密吧!
至於堂上幾位疑犯,如果查清了事實,只怕是沒有命能離開這裡了。
當然,也包括我。
廳堂之內燭光搖曳,將兵器架的影子投在牆上,未聞聲音,先感殺機重重。
永樂帝神色有些疲倦,回頭向皇太后道:“母后,今天的審案,您看……?”
皇太后咳了一聲:“依哀家看,還是請三位大人繼續主持吧。”
三位大人於是又離座謝恩領旨,案審這才重又開始。
古莫非咳了一聲,左手拿了驚堂木拍了一下,停頓了一會兒,才道:“有請太子。”
他左右兩位大人同時調轉目光朝他望,又同時將臉扭轉過去,臉色雖是看不出什麼表情,但如此動作,卻顯得他們二人的內心是極爲震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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